戴建国一副忧心忡忡地模样。
  他绞起手指,面色堪虞。
  此时他的小女儿正伸手从他面前的篮子里拿出一个小圆红豆包。
  “老公,你怎么了?”
  妻子一只手在他面前晃过,让他短暂地抽离自己那恐怖的想象。
  女儿窝在她臂弯,小脸埋入散发着黄油香气的面包之中。
  和宋济之那一番对话依旧让他心悸。才发现自己上了贼船,只可惜为时已晚。
  他戴建国就一点养家糊口的小小愿望,现在却成了宋济之的工具,也许有那么一天要和自己的兄长沦落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他现在是一只进退两难的鸤鸠,他并没有一定要占雀巢的雄心壮志。
  看着女儿妻子那清白无辜的脸,他感到心中有一颗巨石压下。
  越害怕就越来什么。
  就在这时,戴妮娜和宋济之手牵手走进了餐厅内。
  两人迎着戴建国的面走来,在隔了几桌的位置入座。
  宋济之替她拉开椅子,她的眼睛没一刻离开过他,有一种依恋之味。
  戴妮娜并没有看见自己的父亲。
  这令戴建国长吁一口气。
  毕竟干出那种事情的他还是有点心虚的。
  “居然是自助。”
  戴妮娜扫视一圈内厅。
  “你为什么不早说是在酒店餐厅吃饭。”
  他抬眉。
  “不喜欢。”
  戴妮娜摇摇头。
  “那倒没有。只是我以为你会带我去别的地方。”
  “餐厅提供的自助餐,没有特色不是吗?”
  “所有酒店都一样。”
  宋济之饮一口水。用开玩笑的语气道。
  “看来我是把你惯的刁钻。”
  “没有新意的东西就是无聊。”
  戴妮娜倒是很受用这种挖苦。
  “所以说,你要努力。”
  “不然没有了新鲜感,我和别人跑了也不一定。”
  反倒是教训起他来。
  宋济之还想说什么,她却伸手制止他。
  她站起身来。
  “我饿死了,我要去拿点吃的。”
  “你自便。”
  她直奔摆放肉类的区域,顺手拿起一个白色的圆形餐盘,在大块的牛肋排和烤龙虾肉之间徘徊。
  宋济之收回自己的视线。
  一抬头,就看见戴建国那张如菜色的脸。他挑衅似的朝他颔首以致意。
  女儿突然从戴建国手臂之间滑下去。
  “冰淇淋......”
  她圆圆的一双眼闪着渴望的光芒。他无力制止,任由她脱离自己,朝着冰柜的方向小跑过去。
  戴妮娜端着一盘子肉走到冰柜前的时候,那女孩正蹦跳着,伸出手指卖力去够冰柜的把手。
  她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冰柜的门也正好被幼妹拉开。
  她帮了她一把,在她拿出冰淇淋的时候,替她关上了柜门。
  她认出这是戴建国的女儿。
  与她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从前,她曾带过她数次。
  戴妮娜有些尴尬。料想父亲继母也应在不远处,实在不想再扯上任何关系,她打算在被认出来之前就抽身离开。
  可偏偏不随人愿。
  一个高小妹一头的男孩走了上来,在她从冰柜前放下脚掌落地之时伸出了手。
  她以为他是要抢她冰棍,可那只手不偏不倚地伸到了她的裙摆之下。
  她脸上有一种小羊落难般的神情,快要哭出来又未哭。她没有如戴妮娜所想推开那男孩。
  一个可怕的念想袭击了戴妮娜。
  也许,他们很熟?
  或者说明,这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
  那场景刺痛她双眼。为什么,自己的妹妹要遇见这样的事。哪怕极其憎恶戴建国的不负责任和在她生命中的缺席,她从未有一刻将这种不满转移到年幼的小妹身上。
  她忍无可忍。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将手里的盘子用力地嗑在了那毛手毛脚的男孩脑袋之上。
  末了,她恶狠狠补上一脚,将他踢倒在了雪柜旁。
  盘子碎裂的声音,小孩清脆的哭声一时间响彻整个大堂。
  她像是老鹰护小孩一般将幼妹护在了自己身后。
  “你这是在干什么!”
  一声凄厉的嘶叫传来,她躲闪不急,硬生生接下一个耳光。
  戴妮娜下意识转身将年幼的女孩护在了自己的怀中。
  来者是一位穿着入时的时髦女郎,短夹克,紧紧环抱住双腿的牛仔裤,从面料和绗缝的精密程度之上,可以读出它有别于一般牛仔裤的不菲价格。
  戴妮娜只肖片刻就认出,眼前这位风度尽失,为了互助儿子而掌掴自己的人是那许久未谋面的二伯母。
  从前几次她眼高于顶,对于自己丈夫这些穷酸的亲戚向来不愿意施加别的眼色。
  她不喜欢二伯父与前妻所生的表姐,亦不喜欢戴建国这一家仿佛只会靠着兄长得利的吸血鬼。
  而这小子,见二伯母护着的那劲儿,想必就是当初她无缘相见的因为保胎打了数百针才留下的命根子。
  搞不懂二伯那样的凤凰男为何能有这般际遇,感情这些白富美都眼瞎,争先恐后哄抬猪价。
  二伯母梨花带雨,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又因为这宝贝疙瘩的拼命嚎哭,她护子的心切和惩处伤害她孩子之人的愤怒达到了极点。
  她欲再冲上来给上一耳光。
  尖细的长高跟短靴哪里比得过戴妮娜的球鞋,戴妮娜抬腿就是一脚,在她还未站起之时,巴掌先扔到了脸上。
  “你儿子欺辱我妹妹,我打他是活该。”
  “你又来这里讨什么公平。”
  “真后悔那一脚没踹死他。”
  孙映然并没有认出戴妮娜,在她的印象里从不记得自己身边有这样一号人出现。
  这女人点燃了她怒火,在她顺风顺水的前半生里,这种意料之外的东西从不曾出现在她的字典里。
  这个敢对她儿子下手的贱人,她必定要在此撕烂她。
  “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乌龟婊子,我孙映然今天和你拼了。”
  她挽起袖子,拿着手里的铂金包就往戴妮娜身上砸。
  戴妮娜无意和她玩一些扯着头发尖叫的把式,在孙映然将手伸上来扯住她头发之前,运用自己的身高优势,戴妮娜很快将她绊倒。
  任由这母子期期艾艾地摔在一起。
  戴妮娜还想补上两脚。
  一个高壮的身影出现,推了她一个踉跄。
  “你对我老婆孩子做了什么?”
  质问的口气和那如出一辙的先从别人身上找问题的习惯,是二伯父戴栖吾无疑了。
  戴栖梧今年快五十了,个子高大健壮,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一脸的道貌岸然。
  戴妮娜可是见识过他舔着一张狗脸在洗衣机前搂抱自己母亲的模样。
  他骚扰王一贤数年。
  合理推测,也许王一贤头也不回地离开戴建国也和这家伙有关。
  “戴妮娜?”
  “你怎么在这里?”
  二伯父倒是认出她。
  对她,戴栖吾倒是永恒不变的鄙夷。
  这鄙夷从何而来?对着自己的侄女,戴妮娜猜想,也许是贫穷。也许是她在接受免费教育的前提之下考进了s大,而被他悉心栽培的表姐未能。
  也许这完全是吃软饭的后遗症,把那种受辱之感全然发泄在一个最不可能威胁自己的人身上。
  孙映然控诉。
  “老公,是她打我与你儿子。“
  戴栖吾鄙薄。
  “和这等人计较些什么?”
  他拉起妻儿。
  余光落在了戴妮娜背后的小女孩身上。
  “穷人家的小孩不过如此,两姐妹都这样,粗鄙世俗。”
  他的出现使得这场战争完全变了味。体面且受辱的夫妇和神经病一样发疯的戴妮娜两相对比,看起来像是戴妮娜恶意挑衅一般。
  戴栖梧伸手对着戴妮娜背后的小女孩道。
  “丽丽,还不快点过来,我带你回去找你父亲。”
  “跟着这个发疯的女人你要做什么?”
  拉住戴妮娜的小指头有些松动。
  戴妮娜没有用力,那手就从她掌心滑下去。
  “姐姐.......”
  “对不起.......”
  丽丽从她身后绕出去。走上前去牵住了戴栖吾的手指。
  孙映然立刻将她扯过去。
  “丽丽你说,是不是哥哥在和你玩耍,而这个女人突然发疯拐带你。”
  丽丽圆圆的小脸在孙映然急切的问题和她双臂上那愈发扣紧的指爪上慢慢灰白。
  她点点头,怔怔留下泪来。
  晚来围观或者是投以好奇视线的人现在都已经明了。没有看见小男孩非礼小女孩,只看见戴妮娜一人发疯抢人家孩子。
  戴栖吾领着妻儿欲走。
  小男孩抱住妈妈的腰对着戴妮娜露出一个隐秘地阴测测的笑。
  这笑容助长了戴妮娜的怒火。
  很久都未曾落入这样孤立无援的境地。如今总算明了,不是她戴妮娜命不好总是落到如此地步,是有这些人的地方,就会制造她是个有毒之人的意境。
  而如今,又一次成功了。
  “戴栖吾,你王八蛋!”
  她大叫一声,失控一般地从调料台上操起一个瓷瓶。
  戴妮娜追上去,恶狠狠地砸向了戴栖吾的后脑。
  她下手不轻,瓷瓶在她手中碎裂,戴栖吾哎呀一声捂住自己的创口,鲜血从他指缝中溢出。
  戴妮娜倒退一步,突然间跪坐下去,双手抱住头,开始尖叫。
  戴栖吾捂着流血的头本想着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疯女人,没想到她倒先是发疯,像个神经病一样头发散乱地跌坐下去。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戴妮娜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便传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神.....神经病嘛,这不是......”
  受伤的是自己,她却先哭起来。
  戴妮娜的手从头上放下来,她垂着头,抱住自己的身体,像一只孤苦无依的小狗一般哀嚎起来。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人孤立、鄙视、投以冷眼的家庭之中。
  被抛弃在一座孤岛之上,身心饱受着那些本应是最亲近之人的鄙夷之色。
  电光火石之间,她发现了那个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她全然不顾形象地大叫他的名字。
  “宋济之!”
  “宋济之!你在哪里?”
  周围的一切声音都被吸纳走了,她的脑袋嗡嗡作响,那种从心里冉冉而生的恐惧之感促使她尽快去寻找那唯一的支托。
  “宋济之!”
  “宋济之!”
  她只想要他,她只想要见到他,除了他以外,没有人可以来拯救自己。
  她很痛苦的哭着。恨不得将自己蜷缩成一个小小的球,她用双臂抱住自己,整个人像是刚从冰水里打捞出来一样,瑟瑟发抖,额角布满汗珠。
  “宋济之......”
  她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那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将她包裹,他熟练地用健壮双臂将她抱入自己的怀里。
  “没事了,妮娜。”
  “没事了。”
  抱着她的头,他的鼻梁埋入她浓密的发顶。
  她抓住他大衣的两襟,把头埋入他胸前的毛衣里,像是受伤的小孩看见了远远而来的父母,她张大嘴哭得更加撕心裂肺。
  “你怎么才来......”
  “好了,好了,我在这里。”
  他用手轻拍她后背。
  “妮娜,你现在安全了。”
  他坚定不移的抱住她瑟缩的身躯,侧脸贴在她的侧脸,手掌护住她后脑,用一种安全的姿势把她圈定在自己的怀抱之内。
  “不会有人伤害你。”
  “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