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碧云领着工作人员送来她订购的衣物。
  推进来的手推架上坠着玲琅满目的衣裙,戴妮娜走过去,用手指一件件地疏隔着衣架,挑选着自己要出门的着装。
  宋济之坐在沙发上喝茶,他忍不住出声调侃。
  “虽然说任由你挥霍,可是妮娜,我们只呆两天。”
  她从挂架上取下一件绿色的针织套装对着镜子比划。
  觉得不甚满意,她随手就将它扔到了梳妆台前的椅子上。
  她不理会他,转而拿起一条黑色的羊绒呢裙。
  “我觉得我还是穿黑色好看?”
  “你说呢?”
  宋济之放下茶杯,顺手拿起一本桌上的杂志。
  “你永远有自己的主见。我可不敢乱干涉。”
  戴妮娜握着衣架的手垂下去。
  “你这话还真是敷衍。”
  可紧接着她就是莞尔一笑,颇有兴致地举起手里的裙子,继续对着镜子摆弄姿态。
  “你说的不错。”
  “我确实不需要别人给我建议。”
  就这样看了一会儿,她又将手里的裙子扔掉。毫无兴致地瘪瘪嘴。
  “这个也不行。”
  她走到衣架前,重新挑选。
  “订货的时候觉得这也好看那也好看,可送到面前,也就那样。”
  她的视线从移动衣架上移动坐在沙发的宋济之身上。
  “宋济之,要不下午我们去购物吧。”
  他想也不想就拒绝。
  “让张经理陪你去。”
  “她熟悉整个度假村,网球高尔夫都打的很好,有她在你不会无聊。”
  “我下午有个招标会,不在这里。”
  戴妮娜赌气似的扔下手里拿着的衣服。
  “可是我想你陪我。”
  他道。
  “可是我不是你的宠物犬。小姐,我并不能二十四小时提供陪护服务。”
  她离开那堆华服,走到沙发边,坐到他身旁,撒娇似的用手摇他手臂。
  “答应我嘛,好不好?”
  “嗯?”
  宋济之放下杂志。彩色扉页中花花绿绿的内容因她打扰在他脑袋里并没有真正留下什么痕迹。
  他顺手揽住她,手掌扣在她肩头。
  另一只手拉过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握,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她觉得有戏,嘴角浮现出一丝得逞的微笑。
  宋济之埋下头来,朝着她那张期待的可爱脸孔泼了冷水。
  “不要。”
  他掐她脸。
  “撒娇无效。”
  她气急败坏似的朝着他肚子打了一拳。
  宋济之握住她打过来的手,哈哈大笑了起来。两个人像小孩子一样的在沙发上打做一团。
  宋济之伸手到她的胳肢窝挠她的痒,她则不甘示弱一般将手伸进他毛衣下摆挠他肚子。
  他按住她的手。
  “够了。”
  她露出吃疼表情,在他不忍心将手松开的时候,滑到他腰上继续作弄他。
  他抱着她往沙发上栽去。
  “停战好不好。”
  她咯咯笑出了声。
  戴妮娜摇摇头。
  “不好。”
  “除非你答应我。”
  宋济之用手抓住她两只手臂,维持着被她压在身下的姿态,他一松手,把她圈到了自己的怀抱里。
  “我还真是输给你。”
  “你简直是个冤家。”
  她的脸贴着他胸口。追问。
  “所以你是答应。”
  宋济之说,“作为交换,你要不要陪我去。”
  “虽然工作很枯燥,但有你在身边,我不会无聊。”
  她口无遮拦。也不管身边的工作人员和张碧云的存在,大着嗓门儿道。
  “所以你不怕被你老婆知道,现在你可是要结婚的人。”
  她伸出手指戳他胸口。
  “你把我带在身边,不合适吧。”
  他抓住她手指。推着她坐起来。
  “娜娜,你人是可爱,可就是这一张嘴,很讨厌。”
  他从沙发上起身,居高临下地对他扬了扬下巴。
  “起来换衣服,去吃午饭。”
  虽然在意料之外,她并不排斥去到宋济之工作场合的机会。他既然开口,她没有拒绝的道理。如果她真的拿到继父的股份和财产,那么经营管理可要慢慢学起来了。
  被宋济之养着当一条金丝雀虽然舒坦,但是恐非长久之计,还不如趁他对自己兴趣正浓,多学一点是一点,多要一点是一点。
  她伸手给他。
  他把她拉起来。
  戴妮娜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稳妥的毛衣牛仔裤。一来行动方便二来不引人注目。
  当一个招摇的情人对她没有好处。
  她不清楚宋济之那妻子究竟是谁有何来头,但说实话只要他们一结婚,她戴妮娜自己也会逃开宋济之的。
  社会新闻上那种两女争一个男人大打出手的事情少了吗?轻则学业不保,健康受损。重则两败俱伤,一人殒命。
  况且,她觉得宋济之没有重要到让她为了他挨打或者是让她为了他打人的地步。
  她戴妮娜是机会主义者不是罗曼蒂克的浪漫主义者。
  她自试衣间出来之后。
  他已经穿上了大衣外套。威尔士亲王格的双排扣及膝大衣,黑色高领,阔腿的羊毛长裤。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换上了白色的运动鞋。
  脱下西装的宋济之穿大衣也同样有款有型。只是遗憾的是,一年有四季,不能天天看,这是季节限定。
  只是这黑衣黑裤愈看愈觉得眼熟莫名。
  她想起梦里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宋济之。
  被子弹击中,咳出了血,那鲜红的血液在黑夜里显得刺眼莫名。他那种颓然溃败的感觉和眼前这个干干净净,利落潇洒的人仿佛来自不同的世界。
  她突然踯躅,他投来问询的眼神,大眼很显年轻,有褶皱的眼窝却留下了不少岁月的痕迹。显得忧郁、沉重,仿佛身后拖着一串残忍的现实。
  他从挂架上依照自己的喜好替她选好大衣。他像个催促孩子出门的家长,把大衣的领口展开,提在自己身前。
  “过来这里,把外套穿上。”
  “外面可不能这样。”
  他替她穿上外套。在他的手自她肩头滑落的时候,戴妮娜突然握住了他的两根手指。
  “你不要死。”
  一如沉水之人抓住这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死了就死了。”
  他腾出手整理她领口。
  “再这样磨蹭,我要饿死了。”
  宋济之将脸贴到她耳边。
  “你不知道和你一起,我的体力总是消耗的特别快吗?”
  她讨厌这种感觉。
  仿佛心里面有一颗石子在硌着。她不喜欢改变,难以想象他的死亡,更难以想象,他会对她举起那把杀戮的屠刀。
  “不要说这样的话。”
  “不要......”
  她变得哽咽,死亡唤起了她的恐惧,她感到难以呼吸。车祸后的精神创伤又一次让她有了那种现实与虚妄交融无法分辨的感觉。
  宋济之及时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从回忆里打捞起来。
  “你怕我死?”
  她点点头。眼睛里仍有恐惧的眼泪。
  她承认是她不想失去宋济之。
  他有一种令她安心的东西,一种不会轻易改变的特质,而她憎恶改变。
  她伸手去握住他的手。他的掌心很温暖,呆在宋济之身边的时候,那种安全感会源源不断地自他的手传到她的身体上。
  他看出这种毫无防备的依赖,她的信任与害怕这二者哪一个都令他高兴。
  死亡吗?
  他不害怕,他知道那些被他残忍杀害的猎物倒是挺害怕的,人到死亡之前,总会显露出各种丑相。可挣扎、求饶、唾骂和指摘都不足以让他心软。
  恐惧明明是人一生里最大的谎言。人也常常因为畏惧之心而被人利用。人应当摒弃这种东西。不然,他又怎么会次次得逞,就像走进一扇没有上锁的大门那样简单。
  他吞噬着人的这种恐惧。
  饱食着受害之人那因为恐惧而发出的凄切嘶鸣。
  利用恐惧掠夺肉身压碎他们的精神脊梁,这是猎食者的本质。
  他记得第一次杀人时的感觉,因为掌握不好轻重,那个男人被自己砸成了一团肉泥。他把尸体扔到了一个废旧的井盖之下,尸体很快就被找到了。
  他没有那种被发现的不安反而变得更兴奋,不止一次折返回现场混在人群之中观看,在他妻儿的哀嚎与哭泣声里背过身去,转身离开。
  妮娜,我是十恶不赦的。
  他很想这样告诉她。
  “你希望的活下去的我是那些死者的亲属日夜切齿拊心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恶魔。”
  “而我也最后也会杀了你。”
  他看着她的眼神突然浮现出一丝悲悯。
  她像一只不知死活的迷途羔羊。是一件极完美而极纯洁的牺牲品。
  她这样爱他,那么哪怕不是活着,是做鬼,那幽魂也一定会常伴在他左右。
  什么时候杀掉呢?
  什么时候划开那优美的长颈,取下那美丽的头颅,从她的身体里挖出那一根在创世纪之初从他身体里取下的肋骨呢?
  第一次,他有一种想要杀掉她的强烈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