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暮抬手抵住眉心,淡淡问道:“莫非你不希望有人来处理卢华镇的被拐卖幼童以及在镇上扎根的人贩子?”
  叶黎道:“你的是意思是,你相信张弥能把这多起案子处理好?”
  沈星暮闭上眼不说话。
  叶黎冷笑道:“张弥并不是无能的人,若没有他的默许,这些人贩子能在蛰城猖狂这么多年?我认为你把张弥叫来这里,非但不能解决被拐卖幼童以及人贩子的问题,反倒会把事情弄得更加糟糕。”
  沈星暮依旧不说话。
  叶黎问:“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总是做出莫名其妙的举动,和以往的你完全不一样。若非我认识你的‘念’,甚至有可能怀疑你是仇世假扮的。”
  沈星暮不睁眼,随口回答道:“没有人永远一成不变,你认为我变了,是因为我想问题比以前更加深远,而你还停留在原地。你很了解张弥吗?你凭什么笃定他也参与了人口拐卖案件?你没说错,张弥的确不是无能的人,他这么多年没能侦破这多起案子,根本原因不是他不愿破案,而是他根本就无从下手。”
  叶黎问:“什么意思?”
  沈星暮道:“意思是,陆县警局也好,蛰城警局也好,都早已由内而外腐败了、发臭了。纵然张弥有心调查这些案子,在腐败不堪的环境中,他仅凭一人之力,仍是无力回天。”
  叶黎问:“举世混浊我独清?”
  沈星暮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我把张弥叫来,并且提供给他足够的线索,应该能很大程度帮到他。在这个法治社会,警察才是驱恶扬善的中坚力量。卢华镇的案子,交给张弥去办,绝对是最好的选择。毕竟你我都不是警察,而且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没有多余的时间用来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叶黎道:“你这么说,我大概都懂了,但我还是不理解,你是如何确定张弥和这些案子无关的?”
  沈星暮道:“老爷子虽然算不得什么好人,却从不和满身罪恶的人打交道。张弥能成为老爷子的朋友,便证明他本身是一个正直的人。”
  叶黎沉默片刻,忽然又问道:“还有呢?”
  沈星暮反问道:“还有什么?”
  叶黎道:“你请张弥来,绝对不止这一个原因。如果只是为了处理卢华镇的案子,你便不用如此着急,张弥也不用连夜赶来。”
  沈星暮道:“陆县来的警察超过两百人,若我们强行战斗,必然引起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你可以试想一下枪声在宾馆里响彻的画面。”
  叶黎道:“常人的大脑里并没有‘念’的概念,纵然我们与警察战斗了,等不了多久,他们也会忘记我们的存在。我不认为这会引起什么麻烦。”
  沈星暮道:“枪响声会吵醒正在睡觉的人,我想让温馨睡一个好觉。”
  叶黎没再说话,沈星暮便翻过身,安静睡觉。
  次日清晨,沈星暮很早就已睡醒,叶黎还在睡,隔壁的温馨似乎也没醒。
  沈星暮出门买早餐,路过大厅时,又看到了那名女收银员。
  她尤为吃惊地看着沈星暮,好半晌之后才甜笑着打招呼道:“帅哥,早上好。”
  沈星暮微笑道:“你好。”
  收银员小声询道:“帅哥,你是上头派来查案的警察吗?”
  沈星暮摇头道:“我不是警察。”
  收银员疑惑道:“那为什么昨晚会有蛰城的警察来这里?”
  沈星暮淡淡道:“美女,你还是好好工作的好。有的事情,实在不该多问,哪怕是出于善意,也应该适可而止。”
  收银员失笑道:“我的确有点多嘴,以后不问了。”
  沈星暮在街上吃了早餐,又替叶黎和温馨买好早餐,再回宾馆时,便看到一众警察围在门外,张弥就坐在柜台前,而他身前则是一名双手戴着手铐的中年男人。
  沈星暮过路时向张弥打了一声招呼,又问他大清早来宾馆做什么。
  张弥笑道:“陆县到卢华镇的路并不好走,不仅蜿蜒坎坷,而且狭窄不已,只够通一辆车。到了晚上,哪怕是人贩子,也不太可能连夜赶去镇上,得找一个落脚的地方。这家宾馆恰好在陆县到卢华镇的必经路段上,我有必要好好查一下。”
  沈星暮明白过来,这家宾馆很可能也和人贩子集团有些勾结,如若不然,昨晚他和叶黎才到这家宾馆,不会那么容易走漏消息。
  沈星暮提着早餐上楼,分别敲开叶黎和温馨的房门,把早餐递给他们。
  待温馨洗漱好,又吃过早餐,沈星暮才一针见血问道:“温馨,你不着急回家,除了想救陈山之外,还有其他原因吗?”
  温馨浅笑着摇头道:“没有其他原因啊。”
  沈星暮的神色猛地一沉,因为在这一刻,他的测谎能力真的启动了。他的大脑中有个声音不断提醒他,温馨在撒谎。
  ——温馨被拐卖到这里十年之久,受够了绝望与折磨,除了陈山,还有什么东西值得她留念?
  沈星暮知道,温馨隐瞒的信息,多半是突破这场游戏的关键。可是温馨不愿说,他便没办法强迫她开口,因为“念”对她无效。
  沈星暮和温馨随便闲聊了几句,便托故有事,来到叶黎的房间。
  沈星暮把温馨撒谎的事情告知叶黎,两人对坐着商量接下来的行动。
  叶黎认为温馨和陈山有必要见上一面,到时候定然透露出更多有用的信息,所以他们接下来应该把温馨带去多狼山。
  沈星暮则想多等一等,至少等到高哲羽的回复,确定陈大力的身份。
  两人商量之时,沈星暮的手机忽然响了,来电显示正好是高哲羽。
  沈星暮毫不犹豫接听电话。
  电话里,高哲羽尤为沉重地说道:“沈总,我用了差不多一个星期时间,把蛰城和霓城的大型帮派、中型帮派、以及较有发展势头的中小型帮派都逐一查了一遍。一共近四十个帮派,其中的高层人数加起来超过三百人,却没有一个名叫陈大力的。”
  沈星暮没想到等了这么多天,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无用的消息。他的心中略微不甘,但言语中却尤为温和,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好的”,便准备挂掉电话。
  他知道,高哲羽现在也有难处,便不打算再刁难高哲羽。
  电话听筒里忽然传出急促的叫断声,高哲羽急声道:“等等!”
  沈星暮皱眉道:“哲羽,还有什么事吗?”
  高哲羽道:“蛰、霓两城现存的帮派里,的确没有名叫陈大力的人,但我的一个得力下属留了一个心眼,顺便查询了近些年覆灭的帮派。十数年前,蛰城的地下世界还是枪神社与白虎帮各占半壁江山,那时的白虎帮除了‘百人敌’万骁这个帮主之外,还有三十多名高层干部,其中较为出名的十八名干部便是‘十八武艺’。他们分别以古时的十八种兵器作为绰号,各自精通对应的刀、枪、剑、戟……等武器。陈大力就是‘十八武艺’中的前成员,精通斧,所以他的绰号叫斧子。”
  ——陈大力居然是早已覆灭的白虎帮的高层干部?
  沈星暮的脑中仿佛闪过灵光,许多早已模糊的记忆,在此时变得尤为清晰。
  他终于明白过来,斧子这个绰号为什么能给他一种仿佛熟悉的感觉,因为在他还很小的时候,蛰城便有传闻,白虎帮的斧子,以一己之力,砍掉了一个大帮派的三名干部以及四十多名普通成员。
  也就是那一场血战,让斧子一鸣惊人,成为蛰城黑道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或许他的战斗能力不及万骁,但他的狠辣与残忍,却远在万骁之上。
  沈星暮努力回忆着,但记忆止步于此,毕竟他当时年纪还小,这些事情也仅仅是从传闻中捕风捉影听到一些,并未深入了解与记忆。
  沈星暮追问道:“除了这些,还有其他信息吗?”
  高哲羽道:“斧子,也就是陈大力。大概在二十年前,便已是白虎帮威名最盛的干部。毫不夸张的说,除了万骁的极少数得力助手,陈大力已是白虎帮内最有声望的人。他在帮内的权限非常大,享受其他同等干部只能仰望的待遇,比如他可以带武器面见万骁,又比如他可以不向万骁汇报,随时从帮内抽走数千万现金。如果他一直在白虎帮待下去,极有可能成为一代枭雄。却不知为什么,大概在十三年前,在白虎帮如日中天的陈大力忽然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没有任何消息,甚至没人知道他是生是死。与他同一时间消失的,还有万骁的二儿子,年仅九岁的万长空。”
  ——十三年前,陈大力和万长空一同消失。这么说来,现在和陈大力在一起的陈山,便极有可能是万骁的二儿子、万青虹的二哥,万长空?
  沈星暮皱着眉思考,起初对这个猜测相当肯定,但很快又动摇了。如果万长空就是陈山,按照年龄来计算,现在的万长空应该有二十二岁,而沈星暮看到的陈山,给他的感觉只有十七八岁。而且据温馨所述,陈山是被人贩子卖给陈大力的。那时的白虎帮可谓不可一世,并不比枪神社弱,一般的人贩子,敢打万骁的儿子的主意?
  当然,这也不能完全否定陈山就是万长空的可能。毕竟没人能用肉眼确定一个人的真实年龄;人贩子本就是丧心病狂的社会毒瘤,也并非做不出这种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
  所以沈星暮无法确定陈山的真实身份,便只能继续问道:“还有其他信息吗?”
  高哲羽沉声道:“关于陈大力的信息,基本上就这些。另外我还查了他的老婆吴彩菊以及他的儿子陈山的信息。”
  ——陈大力的儿子名字叫陈山?这么说来,多狼山上的小斧子,便有可能是陈大力的亲生儿子。
  沈星暮追问道:“查到了什么?”
  高哲羽道:“时间太过久远,我查到的这些信息也并不完全可靠,我只能说据悉,吴彩菊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经常背着陈大力偷男人,陈大力却对此一无所知。这件事还是万骁无意中发现的。他觉得这种女人该杀,便在不通知陈大力的情况下,直接杀了她。至于陈山,那时她只有四五岁,还是个小屁孩,不知天高地厚,哭喊着要杀掉万骁。万骁做事向来狠辣,斩草除根是他的强项,所以他以‘这小王八还不知道是谁的孽种’为理由,把陈山也除掉了。”
  沈星暮皱眉,既然陈山已经死了,那么山上的小斧子就不可能是陈大力的亲生儿子陈山。他继续问道:“陈大力至始至终不知道这件事?”
  高哲羽道:“这些信息我也不能完全确定真实性,但巨鼎门的一个小弟的确是这样说的。他说陈大力在外办事回来后,发现妻儿都不见了,却也没多问。过了很久之后,万骁才把这件事告诉他,并且另外给他找了一个很不错的女人。他欣然接受,这件事便结束了。”
  沈星暮问:“陈大力和万长空失踪,是在那件事的多久以后?”
  高哲羽道:“五个月。”
  沈星暮问:“你认为陈大力的失踪和他的妻儿被万骁杀掉这件事有关吗?”
  高哲羽沉声道:“要我来猜,事情很可能是陈大力对万骁的举动怀恨在心,一直伺机报复。所以在那五个月里,他一直在潜伏,寻找好的下手机会。直到五个月后的某天,陈大力趁万骁不注意,抓走了万长空,用万骁的儿子的血,来祭奠他死去的妻儿。”
  沈星暮道:“你猜测在逻辑上说得通,但万骁并不是蠢货,无论吴彩菊有没有偷男人,这都是陈大力的家事,他为什么要自作主张,杀掉吴彩菊,并且连四五岁的小孩子也不放过?他这么做只会招来陈大力的仇恨,弄得白虎帮鸡犬不宁。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高哲羽轻叹道:“万骁在五年前被夏秦杀了,陈大力也在十三年前不知所踪。这种问题,早已没人能回答上来。”
  沈星暮沉默。
  高哲羽问:“沈总,还需要我查其他信息吗?”
  沈星暮道:“哲羽,这次你辛苦了。我这边暂时不用你费心,你专心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沈星暮挂了电话,抬眼看向叶黎。
  他和高哲羽通话时,开了扩音,叶黎也能听到高哲羽说的话。
  这会两人对视,均眉目紧皱,努力消化与推导高哲羽提供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