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笑过之后,捂着嘴一直打呵欠,两眼变得迷蒙惺忪,明显是困倦了,想睡觉。
  关于陈山,沈星暮还有问题想问,但他现在不忍心再打扰温馨,便淡淡说道:“既然你不急着回家,想和陈山一起走,我便想办法把他救出来。只不过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费时间不说,你跟着我们还会吃不少苦。即使是这样,你也愿意?”
  沈星暮说话时,俯下身从床头柜下取出一次性棉拖鞋,拆开包装,放到温馨的双脚下面。
  温馨斩钉截铁道:“沈大哥,只要你愿意救陈山,无论要我吃多少苦,我也愿意。”
  沈星暮点头道:“我出去了,你别着急睡,先好好洗个澡,待会我朋友会送新衣服和晚饭过来,你吃完东西再睡。”
  温馨甜笑着应了一声,便俯下身挽起两只裤脚,脱掉鞋袜,露出白皙细嫩的脚,以及遍布勒痕、显得粗糙不已的脚踝。
  沈星暮立刻回想起,他和温馨第一次见面时,她的脚上便套着铁环。她的脚踝上,深浅不一的勒痕,无疑是沉重的铁环反复摩擦挤压勒出来的。
  沈星暮盯着她的脚,小声问:“疼吗?”
  温馨摇头道:“我的脚早就不知道疼了。”
  人体的某个部位在反复遭受伤害之后,皮肤会褶皱老化,对应的神经也会麻木,不再有任何知觉。
  沈星暮俯下身,张手抚住她的脚踝,利用“念”治好她的脚伤,这才出去,并且顺手将门带上。
  沈星暮走到宾馆长廊,便立刻拨通蛰城警局局长张弥的电话。
  沈星暮与张弥并无过多交集,属于很普通的点头之交。一般情况下,无论是沈星暮还是张弥,在遇到麻烦时都不会请对方帮忙,但今天的情况有点特殊。
  沈星暮在楼下开房时,收银员已经给出非常明显的暗示。
  她的原话是“小店的环境不是很好,新买的设备都已损坏不少,警局离我们这里很近,查房经常不向我们打招呼”,这句话虽然存在一定的逻辑性,但显得尤为牵强,毕竟没有收银员会对客人说自家的店不好。
  沈星暮当时便已明白收银员特意说这句话的意思。他只需将收银员每次断句的第一个字连起来,便重新组合成“小新警查”四个字,谐音则是小心警察。
  收银员当然不是提醒沈星暮要小心警察查房,而是告诉他,警察盯上了温馨。
  沈星暮背着温馨进宾馆时,收银员看到温馨,眼中便有明显的惊讶之色。
  再结合收银员的隐晦提醒,沈星暮便已猜到,陆县的警局很可能早已和人贩子集团同流合污。警察也害怕卢华镇的人口拐卖事件登上报刊或荧幕,一旦引起上级的关注与彻查,他们没人逃得掉,必将锒铛入狱。
  所以就在今晚,得到消息的陆县警局不会坐以待毙,他们定会加派人手,包围整个宾馆,巧抢豪夺一般,强行将温馨带走。
  沈星暮不怕陆县的警察,但他依旧选择请张弥帮忙。因为温馨的憔悴模样让他心碎,他想让她好好睡个觉,至少在今晚,不让陆县的警察前来捣乱。
  张弥是一个非常精明的人,总能趋吉避凶,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所以在沈氏集团出现内斗时,他第一时间就看穿了内斗的结局,选择坚定地站在沈临渊这边。
  早些年,张弥与沈临渊便是关系很不错的朋友,而经过沈氏集团这场内斗风波之后,他们的关系明显更为亲近。
  张弥或许不愿插手沈星暮的事情,但看在沈临渊的面子上,他总归会给几分薄面。
  事情和沈星暮想的完全一样,电话里,张弥对他非常客气。
  沈星暮将蛰城陆县发生的、宛如吃人一般的幼童拐卖惨状告知张弥,并且着重强调,陆县的警局也参与了人口拐卖的分赃,希望他能给陆县警局施压。
  张弥听完沈星暮的叙说,忽然变得尤为激动,急声追问道:“星暮,你的意思是,蛰城发生的多起人口拐卖案件,受害人都被贩卖到了陆县?”
  沈星暮道:“我只能说,陆县的卢华镇有很多拐卖儿童,至于是不是所有拐卖儿童都在这里,我也不能确定。”
  张弥问:“你说的信息可靠吗?”
  沈星暮淡淡说道:“有一部分是我亲眼所见,剩下的大部分是我的推测。”
  电话另一头久久无声。
  沈星暮问:“张局长,你打算怎么办?”
  张弥沉声道:“我现在就拟写对陆县警局全部职员的彻查令。从明天开始,陆县的警局工作,全部由我局接手,在查出他们的罪证,抑或是证明他的清白之前,我将时刻监视他们。”
  沈星暮道:“张局长,我更希望你今晚就能完全限制陆县警局的一切行动。现在有一个被拐卖的小姑娘在我这里,消息已经走漏,陆县的警察会来抓她。如果你的动作慢了,小姑娘再次被抓走,便很难查出多年来在蛰城作威作福的那群人贩子。”
  张弥吃惊道:“现在你身边就有一个受害人?”
  沈星暮道:“是的。”
  张弥沉声道:“我立刻出警,在我抵达陆县之前,请你务必确保那个小姑娘的安全。”
  沈星暮挂了电话,神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他从张弥的话中可以推断出,蛰城警局对近期发生的人口失踪案件非常重视,不然张弥也不会做出这么多临时决断。
  他的本意只是希望张弥能震慑住陆县警局的人,让他们今晚不敢轻举妄动。却不曾想,因为这个电话,他莫名其妙地变成了蛰城警局破案的线人。
  沈星暮沉思这会,叶黎换上漆黑的风衣,一手提服装袋子,另一手则提着好几个饭盒,正从长廊的另一头走来。
  叶黎走近,凝声说道:“有点奇怪。现在还不到九点,宾馆就已经锁门了,我还是翻墙进来的。”
  沈星暮冷声道:“卢华镇,乃至是整个陆县,都比我们所想的要复杂得多。警匪合污,底层平民敢怒不敢言,长久混乱,这个县已变成法外之地。”
  叶黎问:“什么意思?”
  沈星暮道:“意思是,我们救走了温馨,等不了多久,陆县的警察就会来抓我们。”
  叶黎愣住。
  沈星暮道:“我有点累,想睡一会。温馨现在在洗澡,你可以用这段时间在外面画一个血咒,阻止任何人接近她。等她洗好之后,你把衣服和晚饭都送给她,记得和她握一个手,或许能预见到有用的信息画面。”
  沈星暮刷开房门,快速洗完澡,便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沈星暮迷迷糊糊听到警车特有的警报声,似乎有人捏着喇叭在楼外大吼,说的是“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快点放下人质出来自首”之类的话语。
  ——怎么陆县的警察也电视里的警察一样蠢?哪有开着警报大摇大摆来抓人的警察?现在的情况,是我和叶黎成了人贩子,温馨成了人质吗?
  沈星暮睁开眼,便看到叶黎正坐在床边发呆。
  沈星暮问:“有预见到什么画面吗?”
  叶黎道:“我看到温馨蹲在树林里哭,哭得非常伤心,悲痛欲绝,泪如雨下。”
  沈星暮问:“就只有这一个画面?除了温馨,还有其他背景画面吗?”
  叶黎道:“背景画面只有茂密的林木,一株干枯的杨树下被挖出了一个较深的坑,但坑里面什么也没有。”
  沈星暮皱着眉沉思。
  叶黎问:“你呢?”
  沈星暮不解道:“我怎么了?”
  叶黎问:“你的测谎能力,有检测到温馨的谎话吗?”
  沈星暮摇头道:“我和温馨聊了很多,她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叶黎皱眉道:“莫非是我多虑了?”
  沈星暮问:“你想到了什么?”
  叶黎道:“我预见到的画面太过奇怪,树林明显是多狼山上的林子,杨树下的深坑里什么也没有。温馨对着深坑哭泣,仿佛那个深坑里应该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但不知为什么,东西不见了,所以她泪流不止。我给温馨送饭时和她聊过几句,她对我说,要等我们救出陈山之后再一起回家。我问过她两次,除了陈山,是不是还有别的重要的事情,她均摇头。”
  沈星暮仔细回想,他和温馨的聊天中,的确没有过度的刨根问底。她愿意留下来,等陈山获救之后再走,这些都是真的,但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原因,他没问。
  沈星暮相信叶黎预见的画面,便决定等温馨睡醒之后好好问一次。
  但在这之前,他得想办法应付楼下的警察。
  沈星暮穿好衣服,推开窗,便看见楼下被围得水泄不通,目测至少有两百名警察,他们的确已将宾馆团团围住。
  领头的警察捏着喇叭一直嚷嚷,他身后还有不少警察手持枪械对准了窗户。
  沈星暮关上窗,看了一眼手机时间,现在已是凌晨时分。
  张弥从蛰城出警,带着大队人马,长途跋涉至陆县,耗时应该在三个小时上下。
  沈星暮估计张弥快到了,便打着呵欠又向床上一倒,准备继续睡觉。
  叶黎皱眉道:“我们莫名其妙成了人贩子,你还睡得着?”
  沈星暮随口道:“网上常说,没人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这句话很有道理,但稍稍反推一下,也能很容易得出‘没人能阻止一个渴睡的人睡觉’的结论。”
  沈星暮真的睡了,而且睡得非常安稳。他再次被叫醒时,已是凌晨两点过,从陆县包围过来的那群警察全都被抓回了警局,只不过不再是以警察的身份进警局,而是嫌犯的身份。
  张弥身着警服,端端正正站在沈星暮的床铺边,叶黎则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打呵欠。
  沈星暮还没说话,张弥便先一步询问道:“星暮,你说的小姑娘在哪里?”
  沈星暮道:“小姑娘安全得很,暂时不劳你费心。”
  张弥的脸微微一沉,但语气依旧平和,很是耐心地说道:“星暮,蛰城接连发生的人口失踪案,多年堆积,已变成重中之重的大案子。你这次见义勇为,并且及时报案,最大限度帮助我们警方破案,已经立了大功,政府方面一定少不了你的奖励。你救下来的小姑娘是侦破这多起案件的重要证人,所以还请你放心地把她交给我。”
  沈星暮坐起身,微笑道:“张局长,如果你想尽快破了这多起人口失踪案,便没必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我可以向你保证,你只需换上便装,去卢华镇走一趟,便能轻易查出人贩子窝点的具体位子。”
  张弥问:“星暮,你怀疑我也参与了这多起人口拐卖案,不相信我、不肯把小姑娘交给我?”
  沈星暮道:“张局长,你和家父是至交,若论辈分,我应该称你一声张叔。纵然我对你的了解并不多,但我也不会不相信你,因为我一向相信家父的眼光。我特意打电话向你陈述卢华镇的现状,也是出于对你的信任。”
  张弥问:“既然相信我,为什么还要把小姑娘藏起来?”
  沈星暮沉声道:“张叔,我也有难处。请你看在家父的面子上,姑且相信我一次。那个小姑娘对你而言,并没有太大的作用,你要破案,终究得亲自去一趟卢华镇。”
  张弥沉默。
  沈星暮皱眉道:“莫非你也有难处?”
  张弥道:“星暮,你真的在为难我。是你报案,让我连夜出警赶来陆县,结果却要我空手而归,我实在不好对同事们交待。”
  沈星暮道:“只要能侦破这多起案子,你便不需要对警员们做任何交待。”
  张弥问:“你提供的信息真的可靠?”
  沈星暮沉声道:“绝对可靠。”
  张弥颇为疲惫地点了点头,像是自嘲一般说道:“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相信你。只不过这件事非同小可,上头给了我很大的压力,既然你不肯把小姑娘交给我,就请你务必确保她的安全,不要再出新的乱子。”
  沈星暮微笑道:“没问题。”
  张弥转过身说了一声“收队”,门外便响起整齐的脚步声,分明是警员们正有序离开。
  张弥颇为疲惫地叹了口气,便也转身离去。
  包间再度安静下来。
  沈星暮卷好被子准备继续睡觉,叶黎却忽然问道:“为什么把这件并不难的事情弄得这么麻烦?”
  沈星暮问:“什么意思?”
  叶黎道:“纵然陆县的警察要来找我们麻烦,以我们的力量,也完全无惧。你实在没必要把蛰城警局的局长都叫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