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上来咖啡和蛋糕,在布餐的过程里情不自禁地往顾客所坐的位置投去一瞥。收回视线以后,眼角眉梢还不死心地吊着那影儿。
  待到侍者离开,宋青云忍不住调侃道。
  “不知道是否是我错觉,今天找错自己卡座的人格外多。”
  “你看,这已经是第三波。”
  她的视线落在从她们桌前经过且不自觉投来注视目光的两位年轻女士身上。
  对面的年轻男人摇摇头,他有一张尊严快乐的脸,眉毛浓黑,额头饱满,五官线条硬朗却不过分有棱有角,像是一首小夜曲,舒缓但并不悲伤。
  他举起桌上咖啡杯。
  “虽然我很想否认,佯装谦虚,可是不行的,他们的确为我而来。”
  他调皮地冲她眨眨眼。
  “姑妈,我最近可是很有人气。”
  宋青云笑道。
  “你这是王婆卖瓜,为什么觉得这些人都是因为你而来,我的脸也曾登上过很多杂志与刊物封面,用数页篇幅介绍我光辉事迹。”
  “况且我还是你老板。”
  宋之川伸出两指。
  “打住。”
  “我不收您一分钱免费做白工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要以老板自居,周扒皮都没有这样狠。”
  宋青云用长辈的口吻道。
  “给你机会是锻炼你,你却不懂我用心。之川看来你还要磨练。”
  宋之川被她理所当然的资本家做派弄得哭笑不得。
  他是当红男团black sheep主唱,但使得他真正为人所知的还是他转行之前的年轻音乐家的身份。
  早在未出名之前便有媒体杂志采访问他有无当艺人的打算,赞他燕尾服腰封黑领结好似白马王子,那时宋之川在美国读完高中二年级,跟在那个音乐家父亲身后,一心要上维也纳的金色大厅。
  他说话模棱两可,说自己尚且年轻,选择多多,当艺人并非不可,至少艺人全凭自己手脚,不会被人指责光靠父荫。
  出生在罗马的人都爱说自己白手起家。
  话虽如此,但父母与宋青云的力他也借不少。但他认为自己做人做事全力以赴,自认不是纨绔子弟。
  他早有脱离公司自立门户的打算,在团体里当个主唱并不是长久之计。男团女团更新换代之快,要想立足于这个声色犬马的名利场,打出自己的名声比共赢更重要。
  况且,他们成员之间并非外面表现出来的那样其乐融融。为了利益之争撕破脸皮是常有之事。一个乐团出道七八年已经耗尽气数,不如在还看得下去的时候高高兴兴分手。
  他需要人脉,他正汲汲于打造自己的关系网。所以给宋青云打工并不是白干。
  宋青云当然发挥资本家做派将他价值压缩到最大。不仅要出合作区炒点绯闻带红她手下艺人,还要发挥自己出道前的作曲天分给她手上的影视剧电影免费配乐。
  他爷爷宋启明是宋明志长兄,父母常年定居海外,回国一切事宜姑妈叔叔这些人没少帮忙打点,他自然是心怀感激,也并不推辞宋青云无理要求。
  宋青云清了清嗓子。
  “无事不登三宝殿。”
  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叠装订好的剧本。
  “你看看,这本子怎么样?”
  “我想让你给电影作曲。”
  宋之川接过。他笑道。
  “我就说你从不会没事找我叙旧。”
  “可怎么办?最近回归演出,我没有时间。”
  宋青云莞尔。她指指本子。
  “我当然知道,所以开机在明年,我给足你时间。”
  “到时候你脱离如今公司,至少能少做一些对你无益却被强行捆绑的工作。”
  “你这工作就像牛郎,一天到晚对着无知少女卖弄风情。”
  宋之川扶额。
  “姑妈你还真是粗俗,偶像贩卖的是梦想和爱情,可不是身体。”
  宋青云道。
  “所以你是素牛郎,卖艺不卖身?”
  宋之川语塞。
  “您受高等教育,自己也从事娱乐行业,思想怎如此古板?”
  宋青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她饮杯中咖啡。
  “不然你以为我靠什么赚钱,当然靠拉皮条骗傻子。”
  宋之川错愕。
  “您思想危险。”
  她放下杯子。手自然往椅背上一放。
  “我和id娱乐的周承业不一样。她想拍好的影视作品写好故事,我可是商人,我要赚钱。”
  “之川,我手底下的那几个男团和选秀可是很来钱的。不然你以为我哪里来的钱投给星火娱乐和我的制作公司。”
  她冲他抬抬下巴。
  “这故事着实有趣,女主角选定苏白,但我给你看的目的不是这个,我想要捧红写这个本子的人。”
  宋之川翻开扉页。他的视线落到作者那一栏的名字上。
  戴妮娜。
  名字没什么记忆点,这年头叫娜娜妮妮的人一抓一大把。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还真是有趣。”
  “所以你要我做什么?”
  宋青云淡淡道。
  “你做不了什么。”
  “好好给我写曲子就是。”
  孙映然握在礼品盒上的手指捏了又捏。
  她拖拽着戴栖吾手臂,脸上露出不甘神情。
  给前台打了电话问戴小姐去处,得知她在房间里于是前往,在会客室等了好久才被通知她一早出去打高尔夫去了。
  一看就知是戴妮娜刻意刁难。可是现在是有求于人,二人都敢怒不敢言。
  于是又转战高尔夫球场,哪知道她根本没有打球,又扑一个空。
  最后通知他们到顶层花园,她裹着毛毯坐在一把阳伞下,两个身材魁梧的壮硕保镖将她看护,双手在身体之前交叉。
  她的大腿上盖着毛毯,自顾自饮着瓷杯中的洋甘菊茶,一面吃着放在一手之遥的一盒手工巧克力。
  她安适、轻松、愉悦,仿佛并不知道自己正处在漩涡的中心。孙映然只觉得她道貌岸然,想撕烂她脸。
  戴栖吾何尝不是。
  本以为是赤贫孤女现在攀龙附凤成了花枝招展的野山鸡,最令他气到齿痒的是什么,戴妮娜自己可不觉得自己是山鸡,她老早就当自己是鸡窝里的凤凰。
  可是,说她狗仗人势又如何?该跪还得跪。不跪自然有人跪,这道理就是十分残酷。
  只要能签下这合同,舔她脚趾又如何。大不了哪天她失势,再报这一箭之仇。靠男人的女人,迟早有摔下去鼻青脸肿的一天。
  两人走上前去,不情不愿叫一声。
  “戴小姐。”
  “妮娜。”
  戴妮娜放下茶杯,接着她看过来。
  原来地位倒换过来是这样爽。也难怪自己当初不论在哪里都遭人厌,失势的人天生就有一种奴颜卑膝的表情,哪怕自己不觉,别人也看得一清二楚。
  这种胆怯只会激起他人厌恶,所以从前她越是无声地承受,也就越讨人嫌。
  戴妮娜只觉得胸中一直以来堵着的那口气在此刻缓缓地释放出去了。神清气爽,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
  自己曾经那样害怕的东西,原来也不过如此。
  她没有说话,她现在并不需要向他们解释。她静静等待着下文。
  孙映然道。
  “那天是我一时情绪失控,我和栖吾已经反思自己行为,妮娜,看在过往亲戚一场,求你高抬贵手。”
  戴栖吾附和。
  “二伯的伤并不怪你,我们各退一步,妮娜,毕竟这涉及二伯与你父亲衣食道路,你求求宋先生,不要应为一点小矛盾就放弃未来的忠实伙伴。”
  他从妻子手里拿过礼物盒。把它们小心翼翼放于她桌面上。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和你伯母看着准备了。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大家关系如此亲近,何苦因为这样小事闹的不愉快。”
  戴妮娜看也没看那些盒子一眼。
  她收到过无数珍贵礼物,现在自然对这些东西脱敏。
  不会有人送的比宋济之更好更贵更合度更贴心。
  她说。
  “您方才说,我打您?
  “多么严重的指控。”
  戴栖吾赶忙否认。
  “是我失言,是我失言。”
  “怎么会老糊涂成这模样。这是二伯自己摔的,妮娜,与你无关。”
  呵,指鹿为马。
  这办法还真是好用。这是最能直观满足权力欲的时刻。
  当然她清楚,这借的不是她戴妮娜的脸而是宋济之的势。狐假虎威,那又如何,她乐于这感受。
  戴妮娜顺势说道。
  “二伯的确老糊涂,这一番指责还真的吓到我。”
  “我可不想沾上任何法律问题。”
  “那是那是。”戴栖吾附和。“是我的错。”
  戴妮娜说。
  “要道歉的不是我。你们教养儿子不好欺辱我幼妹,可有向她道过歉。”
  “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她是直接受害者。”
  “您和伯母都是知识分子,也是有点名望脸面的人。怎么生的孩子如此下作,是不是缺乏人教养。”
  “常言道,有人生没人养。”
  孙映然想暴起却被戴栖吾按住。
  她从齿缝里吐出两字。
  “母狗。”
  戴栖吾脸色大变。
  “老婆!”
  他加重手中的力道。
  空气凝滞下来。
  突然间,戴妮娜一拍手掌笑出了声。
  她笑容瘆人,在死寂的空气里哧哧回响。
  “伯母看来对我意见多多。”
  孙映然哪里受的了这折辱。
  “戴妮娜,我给你说,别开心太早。我身边你这样的人太多了,像你这种当婊子的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做人留一线,莫要太猖狂!”
  下一秒,茶水就泼到了她脸上。戴妮娜一只手指挂着那茶杯的精美把手,手指一倾斜,茶杯便落到了地面之上,在地面上滚动一周,到了戴妮娜脚边的地方。
  戴妮娜伸手阻止保镖。
  她用脚轻踢那杯子。
  “捡起来。”
  冲着孙映然那花容失色的俏脸,她冷漠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