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家,富丽堂皇,美轮美奂的大院里。
  夏秦端起小木桌上的铁观音,轻抿一口,慢慢体会茶叶里的香醇。
  据禹自强所述,铁观音是乌龙茶中的极品,在全国乃至是全世界都是有价无市的顶级茶。而他现在喝得这杯铁观音,还是肖元数年前在帝都一次盛大的茶展上,花了极大功夫才买回来的。
  夏秦喜欢喝啤酒,尤其是在夏日的夜晚,对着几个小菜,便能随随便便吞下三五瓶。
  他觉得啤酒是最解渴也最爽口的饮料。
  至于茶,无论怎样名贵,他也喝不出那舒爽与畅快的感觉。
  若非钱漫欣的肚子越来越大,对衣食乃至是周围的环境都尤为挑剔,很抵触酒气,夏秦也不会将啤酒换成茶。
  夏秦喝不出茶的醇香回味,却不否认这的确是好茶,毕竟喝起来比凉水要爽口得多。
  夏秦和钱漫欣来肖家已经大半年了,这期间肖元对他们很客气,每天都是山珍海味,美酒佳肴伺候,穿的衣服同样是和璧隋珠,连随随便便一张丝巾手帕都是鲁缟齐纨。
  这里除了不让他们走,其他什么都好。
  夏秦时常会想,如果能在这里当一辈子祖宗,让肖家的人日日伺候着,也是非常享受的事情。
  然而这世上没有这么好的事情,安逸享受的背后,往往伴随着诸多无法预测的凶险。
  两个月前,肖梦兮亲自来夏秦居住的跨院,用狐媚妖娆的姿态试图迷惑他,而后又借口近期肖家与赌王盟的战争逐渐白热化,任何人都有可能是赌王盟的间谍,继而收走了他和钱漫欣的手机,阻断了他们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夏秦敏锐地察觉到,外界可能变天了,即将有大事发生。
  夏秦想带钱漫欣走,先回枪神社再说,可惜肖梦兮在跨院里设置了强大的血咒结界,纵然夏秦对“念”的使用天赋很强,却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攻破结界。
  而他一旦尝试破开结界,又无法快速离开,必将打草惊蛇,将肖梦兮引来,设置更加麻烦的血咒结界。
  于是夏秦想不出好的办法,只好若无其事地继续享乐。
  直到这一天,夏秦喝茶时,隐隐察觉到外面有细微的动静,进而毫不犹豫冲出去查看。
  他这一看,便看到极其滑稽的一幕。
  院子里的水井井口,一个身着劲装,却又满身脏污的老人,上半身撑在井口上,正奋力像井外攀爬。
  夏秦见他面红耳赤,仿佛全身脱力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远远地调侃道:“我说禹老头,你是遭到什么心理打击,想不通要跳井自杀了吗?”
  在井口咬牙挣扎的人正是禹自强。
  他微微转头,露出凝重地神色,小声道:“别说话。”
  夏秦意识到问题不对,连忙冲上前,一把将禹自强抓出来,待他蹲在地上喘气许久,这才皱眉问道:“你不是不小心掉进水井了,而是从水井下的暗道爬出来的?”
  禹自强抓住夏秦,压低声音说道:“夏秦,抓紧时间带钱漫欣走。”
  夏秦的确想走,但禹自强如此慎重的模样让他尤为不安,便询问道:“我为什么要走?外面出了什么事吗?”
  禹自强左右扫视,见跨院里没人,却又依旧不放心,拉着夏秦回了屋子,将门窗关好,这才沉着脸娓娓道来。
  原来肖梦兮才是真正的毒蛇啊。
  一年前她以为大哥肖寒承报仇为借口,大张旗鼓前往绪城,将赌王盟的各个地下赌场弄得天翻地覆。
  之后赌王盟新任龙头唐静舒终于坐不住了,亲自会见了她。
  两个女人的谈话非常隐秘,没有第三个知道。只不过所有人都按常理推测,认为肖梦兮是想找唐静舒要个说法,结果画虎不成反类犬,没斗过唐静舒,自己还变成了瘫子。
  至此所有人都认为赌王盟和肖家结了大仇,即将开战。
  但事实并不是这个样子。两个女人的秘密谈话并非针锋相对,反而沆瀣一气,暗中合作,制定了鲸吞枪神社的计划。
  肖梦兮对外宣称找到一个神医,治好了她的身体。实际上哪有什么神医,她从未瘫痪过。
  之后肖梦兮说服肖元,在夏秦和肖浅裳的婚礼上大闹,伺机掳走夏秦,借此逼迫刘俊与肖家合作,共同对付赌王盟。
  这半年里,肖家和枪神社一共组织了三次大规模的进攻,将绪城几个边缘县城弄得天昏地暗,怨声载道。
  结果唐静舒总能洞悉枪神社各个小队行迹,并且多次埋伏成功,导致枪神社损失了大量人手,其中不缺乏刘俊精心培养出来的神枪手,以及太阳组织的杀手。
  刘俊也像昏了头,两家多次合作制定进攻计划,结果每次都是枪神社伤亡惨重,肖家相安无事,他却没有半点怀疑。
  就在昨天,肖梦兮终于露出了獠牙,当着肖家众高层的面杀掉了肖元。
  谁也不会想到,当初叱咤风云,纵横霓城,可称绝对地下霸主的肖元会死在自己的女儿手上。
  据说肖元临死之前,抓下了墙上的壁画,也就是他亲自提笔的那一幅竹石画,鲜血就滴在那句“立根原在破岩中”上。
  除了肖元,肖家四兄弟中的杨浩展也没能逃过这一劫。
  禹自强昨天没参会,逃过一劫。今早有亲信向他通风报信,他震惊之余,却没乱方寸,当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这个跨院找夏秦。
  夏秦听完禹自强的叙述,总结出两件事情:其一是肖梦兮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与枪神社结盟对付赌王盟,反倒想司机吞并枪神社;其二是他和钱漫欣已然变成肖梦兮手中的人质,会对刘俊构成莫大威胁。
  禹自强沉声道:“夏秦,你带着钱漫欣走吧,再晚可能就来不及了。”
  夏秦点头道:“我当然要走,但在我走之前,很想知道你为什么好不容易逃过一劫,还要冒死回来救我?我可不认为我们的关系亲近到了可以为对方奋不顾身的地步。”
  禹自强一脸决绝地说道:“你可以不救我,但我不能不救你。”
  夏秦问:“为什么?”
  禹自强道:“讲义气的时代早已过去,这个时代讲的是心机与阴谋诡计,但我偏偏是旧时代残存下来的老顽固。若我们四兄弟不懂义气,肖家也绝对不会有如此辉煌的今天。或许你觉得不可思议,但我至今记得你对我的恩惠。两年前,就在霓城市区,你有机会抓走我和浅裳,但你没有这么做。我想过,如果有机会,一定将这个恩情还给你,却没想到,两年后的今天,我会用这种方式来报答你。”
  夏秦深深地看了禹自强一眼,只见他的鬓角满是斑纹,浑浊的眼珠子里死气沉沉。
  时代的确变了,一个因义气而走到今天的老人,终于走到尽头了。
  夏秦道:“其实你感激的不是我当初放了你,而是放了肖浅裳。所以你冒死来救我,除了贯彻心中的义气,更多的是尽父亲的责任。如果我的眼睛没问题,你早就把肖浅裳视作亲女儿了吧。”
  禹自强黯然道:“是啊,我一直将浅裳视作女儿,只可惜她永远不会叫我父亲。当初她没有跟我一起回肖家,真是太好了。如果她现在还在家里,也必将死于肖梦兮的手下。”
  夏秦点点头,转身便向屏风里的隔间走去。
  钱漫欣安详地睡着,精致的小脸上没有半点烦恼与忧虑,那一头似曾将她点缀成奔腾烈马的火红长发,现在也安静得宛如潋滟在镜湖上的夕阳。
  夏秦俯下身,将她整个人抱起来,尽量控制力道,不惊醒她。
  ——如果她一觉醒来,发现已经回家了,肯定很高兴吧。
  夏秦这样想着,暗自咬牙,发誓保护好眼前的这个女人,一如在那宛如地狱的十年里,保护他的妹妹夏恬一般。
  跨院四周都有肖梦兮设置的血咒结界,夏秦无法光明正大地走出去,便只能用禹自强来这里的办法,顺井下的暗道悄悄离开。
  据禹自强所述,几乎肖家的每个院子都有这样一条极难察觉的暗道,这些暗道的设计图还是肖元亲自画的。
  肖元是枭雄,无论怎样风光无限,不可一世,也不会被眼前的辉煌冲昏头脑,时刻给自己留着后路。
  而他设计的这些地下暗道,除了他最信任的禹自强,杨浩展,杜昌翊,再没有第五个人知道。
  夏秦在想,如果肖元泉下有知,他千方百计开掘出来的暗道,结果便宜了他们夫妇,会是什么表情。
  井口很大,口径在一米上下,以夏秦的身法,能在脚不着井水的情况下,轻易走进井壁的暗道。
  而暗道内部空间极其狭小,只够通两人,且无光,极其深邃潮湿。
  暗道长达四公里,从跨院一直延伸到一条小巷的一户平民的另一口井。
  禹自强将夏秦带出井外,转过身,淡淡说道:“你走吧,如果我肖梦兮追到这里来,我可以帮你阻拦一会。”
  夏秦皱眉道:“你不走?”
  禹自强惨笑道:“昔日我们四兄弟立誓‘不求同生,但求同死’,而今我的三个兄弟全都死了,我又有何脸面再苟活下去?”
  夏秦问:“你不想再见肖浅裳了?”
  禹自强摇头道:“不见有时比再见亲切得多,如今我和她再见也只会徒增悲凉。你以后见到浅裳,就告诉她,我病死了,和她二姐无关。”
  夏秦沉下脸,冷冰冰问道:“你真的想好了?”
  禹自强摆了摆手,不再说话。
  夏秦沉默片刻,点头道:“你想死,那就去死吧,我会帮你报仇的。”
  夏秦遥望蛰城,念想着刘俊与夏恬,终是抱着钱漫欣头也不回地走了。
  ***
  沈星暮赶到蛰城东郊时,看到非常不可思议的一幕。
  夏恬跪倒在别墅的护栏里,掩面哭泣,泪如雨下。而她头顶,安梦初像一个幽灵一般,诡异地漂浮着,绝美的面容上满是狰狞,仿佛随时都与向她发动致命一击。
  ——夏恬怎么醒了?莫非她的病已经好了?不、不对,她的脸还是那么苍白,分明已经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而且她现在哭得那么伤心,身体还能承受得了吗?还有,悬在她头顶的安梦初又是什么情况?
  沈星暮的思绪飞速跳转,却不影响他的行动,一瞬间将速度提升到极致,一个飞身横扫,试图将安梦初踢飞。
  无论这个安梦初是本尊还是分身,她的存在都太过危险,沈星暮必须第一时间将她除掉。
  然而他的脚像是扫到了空气,什么也没踢到,安梦初却依旧毫发无损地飘在夏恬身后。
  沈星暮的出现惊动了夏恬。
  她站起身,转头看向沈星暮,咬着牙地抽泣道:“星暮,你终于回来了。”
  沈星暮看了一眼夏恬头上的虚影,见她似乎没有攻击性,便不管她,看向夏恬,忍着内心的万千情绪,点头道:“我回来了。”
  夏恬扑到沈星暮的怀里,放声哭泣,语无伦次地说道:“泳航死了。他为了保护我,被安梦初的分身杀死了!不只是泳航,她连朱雨也没逃过!”
  沈星暮看向护栏下,周泳航那死相惨然的尸体,抬手抚夏恬的脑袋,小声安慰道:“没事的,我会找安梦初算账,‘天神’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或许是夏恬的哭泣深深地触痛了他的心,他说这句话时甚至忘记了他的母亲杜贞也是“天神”的人。
  夏恬悲伤道:“我第一次见泳航的时候,他好小好小,全身脏兮兮地倒在垃圾桶里,像被人丢掉的垃圾。我心痛,觉得他太可怜了,不顾哥哥的反对,硬要带他一起走,给他吃的。最后他活了下来,我为此高兴,因为我做了一件好事,救了一条人命。
  可是我真的没想到,我救了他,他最后却因我而死。我亲手种下的善因,最终结出了恶果。这是多么奇怪的事情啊。莫非我一开始就不该救泳航,他说不定可以凭自己的力量活下去,不欠我任何东西,最后就不会因我而死了?
  还有朱雨,她明明是那么体贴,那么温柔的好姑娘,照顾了我那么多年,却还没来得及找到人家结婚生子,就因我稀里糊涂地死掉了。
  星暮,你告诉我,我是不是不该活在这世上?我们结婚那天,好多人死于非命,连曾经帮过我和哥哥的吴爷爷也无端受害。我是不是——是不是——”
  沈星暮一把将她抱起来,亲吻她的唇,打断她没说完的话,一字一顿,铿然有力地说道:“如果连你也不该活在这世上,那么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该死!”
  夏恬怔了一下,随后埋下头抽泣道:“星暮,你是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我?”
  沈星暮的确有很多疑问,一直处于冰封状态的夏恬怎么忽然就醒了?她头上漂浮着的安梦初的幻影又是什么?还有之前在这里的叶黎又到哪去了?
  夏恬推了沈星暮一下,立在原地擦拭眼泪,似在组织语言。
  这时徐小娟也赶来了,看到眼前的奇怪画面,屏住呼吸,一个字也不说。
  夏恬道:“星暮,安梦初曾经也是善恶游戏的玩家,只不过她没能战胜恶念空间,无法和佟深眠在一起,最终选择了最极端的办法,试图用同样邪恶的怨塔去挑战恶念空间。可是她不知道,怨塔的恐怖丝毫不亚于恶念空间,以她的力量,绝对无法驾驭怨塔。
  所以她一定会失败,而她失败的代价不仅仅是葬送她的全部希望,这个世界也难逃大劫。
  她来抓我,是想用我的身体作为怨塔的根基,进一步巩固怨塔,使它不容易崩溃。因为我和小娟都是非常特殊的存在,除了我们,再没有任何人能稳固怨塔。
  我们的母亲,也就是杜贞,是‘天神’的祭司,和安梦初非常亲近。母亲愿意帮助她的最大前提条件,就是不能对我动手。可是安梦初违背了这一点,因为在她眼中,怨塔是她的全部希望。
  幸好安梦初现在被佟深眠牵制着,抽不出身,不然我已经被她抓走了。”
  沈星暮认真听着,徐小娟却在这时补充道:“怨塔的成型原理非常简单,就是依靠安梦初自创的‘恶灵咒术’为根基,不断汇聚怨晶,最终以无穷怨念凝聚成绝对邪恶的生魂集合体。至于生魂,这个概念不算特别复——”
  沈星暮沉声道:“这个你不用解释,我亲眼见过生魂!”
  沈星暮曾和唐静舒联手对付游万金,游万金在心知不敌的情况下,偷偷刻画的恶灵咒术,结果因为战斗太过激烈,致使他狗急跳墙,饮鸩止渴,启动了不完全恶灵咒术,变成了无比强大的生魂。
  那次若非杜贞及时出现救场,沈星暮和叶黎都必死无疑。
  仅仅是游万金一个人产生的生魂,便如此恐怖,安梦初以怨塔为根基,创造出的生魂集合体,又将恐怖到何种程度?
  弄清楚怨塔的概念后,沈星暮也开始怀疑,或许怨塔真的可以抗衡恶念空间。
  夏恬继续道:“星暮,这一年里,虽然我一直处于沉睡状态,但对外界并非没有感知。我知道很多事情,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我们的城市,人口越来越少了。”
  沈星暮的双目猛地一收,立刻想到第四场善恶游戏里涉及的人口拐卖事件。诚然,在蛰城北部,偏远的陆县,有着大量被拐卖的儿童,但那几百几千的数量,而且都是小孩子,似乎并不影响蛰城的人力运转。
  沈星暮还记得,那次在新闻播报里,失踪的成年人可不少,而人贩子拐卖的对象大多是小孩子,抑或是年轻貌美的姑娘,谁会把目光放在成年男人的身上?
  当时叶黎也非常在意这个问题,并且郑重提及过。
  只不过这个问题始终与善恶游戏无关,沈星暮便没有上心。
  夏恬轻叹道:“怨塔的建造除了需要怨晶,还需要成吨的土石材料。或者说,怨塔本身是一个介于物质与非物质之间的奇特产物。它的结构由现实中的各种建筑材料堆砌而成,而它的核心则是数之不尽的怨晶。一座高塔的建造,需要大量的财力与人力,以及建筑技术的支撑。‘天神’这些年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其中你接触过的富国社,只不过是‘天神’的一个小分支,主要作用是骗钱。而在全世界范围内,类似富国社的组织多不胜数,它们全都服务于‘天神’。除此之外,‘天神’也暗中控制了很多黑道大势力,昔日游万金能顺利成为赌王盟的龙头,背后也有‘天神’的影子。
  ‘天神’能解决金钱的问题,却不容易解决人力的问题。怨塔这种建筑,不可能像正常的房屋建筑一样招标,寻找合格建筑队,按部就班施工,那样会造成许多麻烦。所以在网络还不发达的时候,安梦初只能以口口相传的办法,以高价回报蛊惑年轻力壮的男子前去施工。那个时期,怨塔的构建进度极其缓慢。
  而今到了互联网时代,任何信息都可以通过网络传播。安梦初便创建了就业网站,同样是许以高额报酬,引诱大批年轻人前去为她卖力。当然,她许诺的报酬都给了,只不过去做建筑施工的人,一个也没有回来。他们会在地底劳动至死,又结成新的怨晶,融入怨塔内部。
  所以不只是蛰城的人越来越少了,其他的大城市也一样。正常来讲,这等数以万计的人口失踪,早该引起国家重视,但这些人又牵扯到了‘念’,正常人接触不到与‘念’有关的信息,所以纵然人越来越少了,也很少有人意识到,自己身边的许多人不见了。”
  沈星暮沉默片刻,询问道:“既然安梦初花费数十年时间,动用海量人力物力构建这个怨塔,那么怨塔的规模必定极其浩瀚庞大。可是为什么连我也察觉不到这种庞然大物的存在?”
  夏恬抿嘴道:“怨塔的一大部分结构都在地底,无论是懂得‘念’的强者,还是寻常人,都很难察觉到。”
  沈星暮问:“在哪里?”
  夏恬道:“在弭城的边郊,昔日你去弭城做过游戏城开发项目,如果那时你细心一点,或许能够察觉。”
  沈星暮点点头,不再说话。
  徐小娟在这时补充道:“可是怨塔汇聚的强大怨念,仅凭怨塔结构以及安梦初的力量,不足以完全控制。所以她需要一股干净而强大的力量,用来镇压怨塔,防止怨塔崩溃。在这个世上,目前拥有这种力量的人只有三个,一个是佟深眠,一个是夏恬,最后一个是何思语。何思语在和恶念空间抗衡时,已经丢失大部分力量,而她剩余的力量,也都移交给了我。这就是‘天神’的人多次试图抓走我和夏恬的原因。
  我曾遇到过‘天神’的好几批人,他们都想抓走我。但好在那时有米禾骏帮忙,致使那群人无功而返。再后来,沉睡在老公体内、何思语以前留下的力量慢慢苏醒,连米禾骏也不是老公的对手了,所以‘天神’不再把目标锁定在我身上,反而瞄准了夏恬。这就是你才走两天,夏恬就出事的主要原因。”
  沈星暮皱眉道:“米禾骏帮过你?”
  徐小娟点头道:“米禾骏一直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他昔日守在夏恬的别墅,就是为了防止‘天神’的人来袭。只不过那时的夏恬,记忆还没——”
  徐小娟像是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忽然捂住嘴,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沈星暮盯着夏恬,直言道:“夏恬,我一直知道,你有很多事情瞒着我。事到如今,还不愿说吗?”
  夏恬的眼泪已经干涸,这时正盯着周泳航的尸体发呆,像是故意回避沈星暮的问题。
  沈星暮追问道:“徐小娟说你的记忆还没什么?”
  夏恬咬了咬嘴,小声道:“安梦初违背亲口向我们的母亲许诺的事情,一意孤行,向我出手。然而‘天神’和‘大同’的战争已经白热化,哪怕是安梦初那个等级的强者,也已无暇抽身,只能勉强凝聚一道‘念’分身,再带上章娴,试图将我抓走。”
  沈星暮听到章娴的名字,立刻明白过来,之前抢走叶黎的手机的人,只可能是她。如果是其他女人,兴许早就被叶黎一巴掌拍晕了。
  可是现在他只看到了悬在夏恬头上的安梦初残影,却没见叶黎和章娴。
  他们能到哪里去?
  沈星暮没有深思这个问题,而是不依不饶说道:“你不要试图转移话题。比起叶黎,我更在意你的问题。刚才徐小娟没说完的话到底是什么?”
  夏恬咬了咬嘴,小声说道:“你先听我说完,那个问题的答案,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沈星暮点头道:“你继续说吧。”
  夏恬道:“安梦初强闯进来,泳航奋力阻止,却完全不是对手,被她残忍地杀死了。朱雨见状,想给你打电话,却也没能赶上,被安梦初划破了脖子。
  安梦初准备抓走我,但刘叔的血符起到了保护作用。刘叔很强,虽然比不上安梦初本尊,他的血符却足以应付安梦初的分身很长一段时间。
  这期间,叶黎赶来了,但又被章娴阻拦了。
  叶黎和章娴有很深的感情纠葛,致使叶黎根本没办法动手。
  后来他和章娴一起走了,说是要好好聊一下,至今没有回来。
  安梦初用了很长时间攻破刘叔的血符,而那时我也已经解开覆盖在体表的‘念’,醒了过来。
  我早已解开禁制,虽然只是第一层禁制,却也足够对付安梦初的分身。所以我将她击溃了,而现在悬在我头顶的安梦初,是她溃散后残留的‘念’,等不了多久就会消散。”
  沈星暮又抬头看了一眼安梦初,见她的确虚幻至极,估计最多几分钟就散去了,便不多想,再次询问道:“所以你虽然冰封了自己,但意识一直是清醒的?”
  夏恬抿嘴道:“我当然是清醒的。我甚至知道在去年年底来过一次,对我说了很多话。说是很期待你唤醒我之后,一起去见他,到时候他会准备好酒好肉招待我们,像古代的范式和张勋一样,把酒言欢,成莫逆之交。”
  沈星暮的心微沉,因为去年年底,正是他偷袭叶黎,抢夺善念之花的时间。
  他那时看到房间里的脚印,便知道叶黎来过,却没想到叶黎在夏恬面前没有丝毫抱怨,反而说了这么多温暖的话。
  徐小娟忽然惊叫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盯着夏恬焦急询问道:“老公向哪个方向走的!?”
  夏恬指了指进城的方向,蹙眉道:“叶黎和章娴好像去蛰城了。小娟,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徐小娟咬牙切齿道:“当然有急事!我老公跟别的女人走了,我能不着急吗!”
  夏恬的睫毛一颤,忽而忍俊不禁,掩嘴轻笑。
  徐小娟能在这种情况下把夏恬逗笑,倒是本事不小。
  徐小娟忙不迭地说了一声“我去找老公了”,便拔腿向蛰城跑去。
  到现在,偌大的院子里,只剩沈星暮和夏恬两个人。
  夏恬的笑容渐渐敛去,眼泪再次如雨滑落。
  沈星暮抚她的脸,小声安慰道:“夏恬,没事的。周泳航和朱雨死了,我会想办法帮他们报仇。怨塔成型的话,我就摧毁怨塔。只要你在我身边,无论怎样困难的事情,我都能做到。”
  夏恬用双手捂住脸,呜咽道:“星暮,我很早以前就预见到了这一天,只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我怕了。我真的不敢想象,当初何思语到底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义无反顾投身恶念空间。
  我知道的。上次是何思语,这次便轮到我了。
  星暮,我知道你没拿到第三朵善念之花。原本我设想好了,只要拿到三朵善念之花,你就可以许愿封锁恶念空间的所有入口,这样一来我们所有人都可以逃过诅咒,我也可以再陪你几年时间。可是命运总是这般戏弄我,我早已祈求天长地久,只求能多陪你一点时间,可是我这渺小的心愿,现在也已不复存在。
  星暮,怨塔要成型了,恶念空间也即将爆发,这个世界的末日到了,而唯一有可能力挽狂澜的人,只有你。”
  沈星暮看着夏恬的泪眼,心脏好像被某种不可言的力量陡然撕碎。这一瞬间,他想到了最糟糕、也最不可承受的事情。
  ***
  徐小娟看到夏恬苏醒过来,便知道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无论是怨塔还是恶念空间,都足以对这个世界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她之前假装发怒,只是寻了一个合理的借口,好理所当然地抽身去找叶黎罢了。
  她必须抓紧时间,在末日降临之前,将自己心里最重要的秘密告诉叶黎,进而唤回何思语。
  一想到何思语,她心里不难受是不可能的。
  可是她无比清楚,何思语对叶黎的付出之伟大,甚至超过了爱情的极限。
  所以何思语才是最有资格得到叶黎的人。
  徐小娟愿意成全他们,哪怕这个成全的代价是她的生命。
  徐小娟冲进城市,沿路看过城市的繁荣与祥和,所有人都心安理得地活着,做着养家糊口的工作,吃着靠劳动换来的食物。
  男人会为工作上的不顺抱怨,女人会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老人杵着拐杖,盯着悠远的天空回忆少年时的自己,小孩子抓着圆珠笔认认真真写作业。
  徐小娟觉得,这是一个非常美丽的世界,哪怕她只看到了这个世界的表面,忽视了另一面的阴暗,依旧觉得这个世界回味无穷——一个有叶黎的世界,哪怕举世昏暗,也是美好的晴天。
  徐小娟大范围释放自己的“念”,尽最大努力寻找叶黎的位置,可是蛰城太大太大,大到哪怕耗空她的“念”,也未必找得到叶黎。
  然后她停下来,抬起纤细的手,死死掐了一下脸,暗骂自己蠢蛋。
  在这个时代,谁会为了找一个人满城市乱跑啊?
  徐小娟摸出手机拨打叶黎的电话。
  结果这个电话久久无人接听。
  徐小娟怀疑叶黎真的陪章娴去做某些风月之事了,不过现在时间紧迫,她也没心思去赌气,骂这个心猿意马的混蛋老公。
  她必须尽快找到他,便耐着性子再次拨打电话。
  而这个电话打过去,直接让徐小娟火冒三丈,七窍生烟。
  因为听筒里传来的提示音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叶黎在这个时间关机,已然说明许多事情。
  在这火烧眉毛的危急时刻,叶黎居然还有闲情雅致与那个名叫章娴的前女友你侬我侬?
  徐小娟现在很想知道章娴到底是一个怎样不得了的女人,居然能把叶黎迷住。当然,她也很想把叶黎抓出来扇两巴掌。
  现在电话打不通,她只能用最笨的办法,继续奔跑,用“念”慢慢寻找。
  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直到暮色降临,她才锁定他的位置,居然在蛰城外环的一家酒店里。
  徐小娟觉得自己肯定是第一次在外环找的时候不仔细,不然不会浪费这么多时间。
  好在终于找到了,这一切辛苦也就有了回报。
  徐小娟冲进酒店,推开包厢门,便看到非常奇怪的一幕——叶黎一个人蹲坐在地上,目光无神地看着地面,嘴里还不停叨念着章娴的名字。
  徐小娟大步走到叶黎身后,仔细观察四周,除了叶黎,连半个人影都没看到,便俯下身抓他,想将他扶起来,嘴里说道:“老公,你不要发神经了,我有大事要和你说!”
  叶黎抬头看过来,而后又神色木然地看着地面,喃喃着章娴的名字。
  徐小娟来了怒气,大声骂道:“这里哪里有什么章娴!而且你在我面前念别的女人的名字,不觉得很不合适吗!虽然我很大方,也不追究你那些花花肠子,可是你不能这么肆无忌惮啊!”
  叶黎抬手指着地面的一小滩红色的液体,疯疯癫癫地笑道:“章娴不是就在那里吗?”
  徐小娟定睛看去,一瞬间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她这时才后知后觉地觉察到,地面那一滩液体是血,而且浓稠的血水中夹杂着非常可怕的诅咒力量。
  她明白过来,叶黎和章娴单独幽会的这段时间,发生了非常可怕的事情,不然以叶黎的意志,不会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邋遢模样。
  徐小娟小心翼翼问道:“老公,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黎偏头看过来,忽地抬手推徐小娟,张开嘴癫狂大笑道:“小娟,你快走,不要再来见我,离我越远越好!”
  徐小娟急声道:“你到底怎么了啊!”
  叶黎大笑道:“就是因为我,思语被恶念空间困住了,章娴也死了。所有和沾上关系的女人,结果都落了这么个凄惨的下场。小娟,你别再管我了,不然你也会死的。”
  徐小娟沉下脸,厉声说道:“我不管你和章娴之间发生了什么,也不管你现在在发什么疯。你现在给我听好了,这段话我只说一次。”
  叶黎的身体忽然一颤,仓促地站起身,慌慌张张问道:“小娟,你刚才说什么!”
  徐小娟皱眉道:“我叫你听好了!”
  叶黎摇头道:“不对,不是这句,下一句是什么?”
  徐小娟蹙眉道:“我只说一次。”
  叶黎立刻捂住耳朵,像小孩子一样哭喊道:“你别说!什么也别说!我不想听!章娴就是这么说的。她只说一次,然后说完就变成血水了!”
  徐小娟悲伤地盯着叶黎,小声道:“对啊,我说完之后,也差不多该死了。”
  叶黎的身子一僵,整个人再次颓然倒地,像一滩烂泥,久久不见动静。
  ***
  弭城边郊,一座漆黑高塔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塔形和寻常的高塔极其相似,呈四面形,虽然塔中没有阁楼,却依旧每上一层,便有四面窗户,而每一扇窗户里,似乎都有漆黑的鬼影穿梭移动。
  塔越高,塔身便越小,这一点和金字塔一样。
  而塔的根部在地底数十米处,饶是如此,高塔冲出地面后,依旧占地数以公顷计。
  塔身光滑铮亮,刻有繁复而诡异的多种纹路,每一条纹路均蕴含深邃而邪恶的强大力量。
  高塔的塔尖好像一个大型的喇叭,不断传出凄厉的哀嚎。
  这就是怨塔!
  安梦初花费数十年时间,耗费巨资与万千人力构建出的、在力量上甚至比肩恶念空间的怨塔!
  而此刻正在异次元与安梦初战斗佟深眠也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神色变得越来越凝重,眼中已有视死如归的决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