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并没有向叶黎想的方向发展。沈星暮的第三场决斗的对手是一头蛮牛,这头牛和之前的黑狼、狮子一样,只象征性地对他发动了一次攻击,见了血,便红着眼站在一旁一动不动。这一点符合叶黎的猜测,牢房里的猛兽不会对玩家造成致命伤害。但新的问题随之出现,沈星暮站在六芒星图形的边上,皱着眉观察了许久,却迟迟没有刻画新的图形。
  这一点让叶黎非常不解,毕竟沈星暮的观察与思考能力远在叶黎之上,连叶黎都能从散乱的光斑中观察出椭圆图形与正六边形图形,沈星暮怎么可能观察不出来?
  叶黎非常疑惑,忍不住向沈星暮招手,并且大喊他的名字。沈星暮却没有走过来,而是宛如雕像一般静静看着地上的光斑。
  ——莫非我的观察是错的,沈星暮从那些光斑里看出了新的图形?可是我怎么会出错?椭圆与正六边形又不是特别复杂的图形。
  叶黎如此想着,便不再出声打扰沈星暮,毕竟观众台上一直嚷嚷不停的观众已经足够烦人。
  沈星暮静站了近十分钟,终于俯下身,用短刃的尖口在地上刻画图形。隔着四五十米距离,叶黎看不到沈星暮画的图形,却能从他的手上动作判断出,他画的并不是椭圆或正六边形。
  叶黎努力回忆自己上一场决斗时看出的图形,那些光斑对应的点,连起来的确是非常规整的椭圆与正六边形。他不认为自己的观察是错的,因为这两个图形都比六芒星图形简单的多,稍有观察能力的人都能看出来,而且很难出错。他想不明白,既然他没错,沈星暮为什么会画出新的图形。
  这场决斗持续近二十分钟之后,沈星暮不再观察地上的光斑,快步跑到叶黎的牢房前,皱着眉说道:“我没看出你说的椭圆与正六边形,你应该提前把它们画出来。”
  叶黎吃惊道:“怎么会这样?我的确看出了那两个图形,只要地面的光斑没出现新的变化,你不可能看不出啊。”
  沈星暮冷笑道:“是啊,我也在想。你都能看出的图形,我为什么看不出?造成这种情况的可能只有两个:其一是我的观察能力不如你,看不出你观察到的图形;其二是我们看到的光斑排布本就不一样,所以我们看出的图形也不一样。”
  叶黎当然不会自大地以为自己比沈星暮更厉害,两人相识快两年了,一起直面过不少难题,但在解题这一块,沈星暮总是领先叶黎一步。所以沈星暮所说的第一个可能可以直接排除,那么剩下的第二个可能呢?
  叶黎思忖道:“我比较相信你说的第二个可能,便是我们看到的光斑排布不一样。但是这也有新的问题,你看出了六芒星图形,并且将各个光斑的连线画了出来,我再上场时,看到你画的六芒星图形,也能从散乱的光斑中将六芒星图形观察出来。这样一反推,又有了新的矛盾。如果我们看到的光斑排布不一样,那为什么我们都能观察出六芒星图形?”
  沈星暮淡淡说道:“所以我之前说,你应该提前把你观察出的椭圆与正六边形都画出来。”
  叶黎不解道:“什么意思?”
  沈星暮道:“如果我没猜错,无论是我还是你,观察出规则的图形之后,必须将它画出来,才能固定光斑的排布。换句话说,地面的光斑一直保持某种规律,呈动态变化。我看出了六芒星图形,并将它画出来,便固定了那一片区的光斑排布,但剩下的光斑,依旧在不断变化。所以我们都能看出六芒星图形,但我却看不出椭圆图形与正六边形图形。”
  这个说法非常有道理,虽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但目前的确只有这个逻辑才说得通。
  叶黎忽然回想起以前经历过的多场死亡游戏,其中不少结论都没有切实的证据,全凭两人猜测得来。
  或许死亡游戏本身便需要玩家不断猜测,并且勇于相信自己的猜测,才有可能平安通过。
  叶黎点头,正想劝沈星暮回去继续观察光斑,尽量在这场决斗结束前,再看出一个新的图形。
  这时台上观众的呼声已变得寥寥无几,渐渐被骂声替代。
  场上的蛮牛越来越虚弱,显然是离死不远。
  却不知为什么,原本没受重伤的沈星暮忽然露出痛苦的表情,全身颤抖着,缓缓瘫倒在地。
  叶黎被他吓到了,连忙蹲下身,想伸手去扶他,然而这个牢门的门栏非常密,缝隙狭窄不足以穿过一只手。
  看着沈星暮痛苦的样子,叶黎心中一阵难受,关切道:“沈星暮,你怎么了?”
  沈星暮埋着头重重喘息,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上滑落,将砂石铺筑的粗糙地面浸湿好大一片。
  良久过去,沈星暮抬起头,脸上满是苍白,但痛苦之色已经褪去,显然是逐渐缓了过来。
  叶黎连忙问道:“还要紧吗?我刚才看你的样子痛苦极了。”
  沈星暮抬手擦去额上的冷汗,冷冷说道:“现在我知道这场死亡游戏的死亡威胁是什么了。”
  叶黎一惊,顺着问道:“是什么?”
  沈星暮道:“观众台上的观众,就是我们最大的威胁。”
  叶黎没听懂,继续问:“什么意思?”
  沈星暮道:“就如同观众的骂声可以骂死角斗场上的猛兽一般,同样可以骂死我们。刚才大部分观众都在唾骂那头牛,但我也隐隐听到,有人在骂我,叫我快去死。就在那时候,我感觉全身疼痛且无力,仿佛有一群人在不断殴打我。直到那些骂声停下,我受到的痛苦才随之消退。”
  ——所以在这场死亡游戏中,决定我们生死的关键,是观众台上那群比畜生还不如的观众?
  叶黎怔住,久久说不出话。
  沈星暮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沉声道:“我们得抓紧时间。我看了光斑的整体分布,大概有七个图形。我们必须在观众的耐心消失之前,将那个七个图形找出来,不然我们也会像那些莫名死掉的猛兽一般,稀里糊涂地死在角斗场上。”
  叶黎问:“除了六芒星图形,你还画出了什么图形?”
  沈星暮道:“那些光斑的排布太过混乱,其中干扰视线的光斑多不胜数,我看了很久,只看出了一个月牙状的图形。月牙的一端与六芒星的一角相连,若无意外,我们找出的七个图形的中心或重心的连线,是攻克这场死亡游戏的关键线索。”
  叶黎重重点头。
  这时角斗场上的蛮牛已经死亡,光膀子大汉们动作麻利地抬走蛮牛,并且押着沈星暮回牢房。
  叶黎的决斗再次展开。
  游戏进行到现在,这所谓的人兽决斗与嗜血规则已变成误导人的幌子,真正的攻略点始终的地面的光斑。
  叶黎直接无视飞扑过来的豹子,向角斗场中心的光斑区域走,虽然脸上被抓了一下,但只痛不伤,也不用担心破相的问题,反正死亡游戏结束之后,玩家受到的创伤会全数恢复。
  叶黎埋头观察地面的光斑,发现情况和沈星暮说的完全一样。地面的六芒星图形与月牙图形,他都能通过沈星暮刻画的线条以及地上的光斑节点观察出来。月牙图形取代了椭圆图形的位子,而上一场决斗中,他观察出来的正六边形图形已不见踪影,变成了一片散乱的光斑。
  叶黎抓紧时间观察,努力将自己的精神力集中,不去管旁边豹子的嘶吼以及台上观众的呼声。
  这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
  叶黎的观察能力显然不如沈星暮。沈星暮用了接近一整场决斗的时间去观察光斑,也只看出了一个月牙状的图形,现在换他,当然没有更多的时间用来挥霍。如果等这场决斗结束,他没能观察出新的图形,等他下次上场,光斑的排布又完全变了。
  叶黎聚精会神,仔细观察,目光在一个个光斑中慢慢走动。历时近半个小时,他终于看出了一个太阳花图形。
  ——星星、月亮、太阳,莫非这些图形里还包括银河与宇宙?
  叶黎想着,忽然感觉这个想法比较可笑,他本就不知道银河和宇宙到底是什么形状,又怎可能在地面散乱的光斑里将它们识别出来。
  毫无疑问,相继出现的星星月亮太阳,只不过是巧合。因为如果他在上一场决斗中将椭圆与正六边形画出来,就没有月亮与太阳了。
  叶黎听到场外的呼声已经变小,知道时间不多了,便毫不犹豫动刀,准备将这个太阳花图形画出来。
  他画得很用心,尽量将每一条线条画好。太阳花只画了一半,他忽然感觉胸口一阵难受,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一时有些喘不过气。
  他还没回过神,全身上下忽然传来仿佛渗透骨髓的刺痛。这种痛宛如全身皮肤已经消失,无数蚂蚁之类的虫子在血肉里攀爬。
  叶黎瘫倒在地,起初还能条件反射般地抽搐几下,到了后面,神经完全麻木,身体像是被沉重的枷锁扣住,动弹不得。
  ——这就是沈星暮说过的痛楚吗?这哪里是被一群人围着殴打啊,简直是掉入老虎的血盆大口,全身上下都被尖利的虎牙仔仔细细咀嚼了一遍。
  叶黎听到观众台上传来的骂声,便知道这宛如潮水在体内泛滥的痛楚,源自那群观众。
  他的身体因疼痛而颓然无力,几乎失去行动力。而他凭意志勉强动一下,便感觉满身的痛苦呈几何倍数增长,几乎令他昏厥过去。
  ——不行,无论怎样疼痛,我都必须坚持住。如果在这场决斗结束之前,我没把太阳花画出来,剩下的光斑必将变换位子,我画出来的这一半太阳花,反而有可能变成干扰沈星暮的因素。
  叶黎咬紧牙,颤颤巍巍站起来,汗水早已渗透他的全身,衣物湿漉漉的,宛如不慎落水过一般。
  他捏着短刃,紧紧盯着地面的光斑,颤抖着慢慢刻画。
  这原本是一个非常简单的过程,现在却因入骨的疼痛变得艰涩漫长。
  叶黎感觉仿佛过了一整个世纪,而这漫长的时间中,他无时无刻承受着这种凌迟一般的痛楚。
  好在他最后终于把太阳花画出来了。
  也在这时,满身痛楚如退潮一般快速消退。他的身体已经不痛了,但他的身体却已记住那种疼痛,偶尔习惯性地回忆一下,令他不断抽搐痉挛。
  当光膀子大汉再次领着他回到牢房,他全身已无任何知觉,仿佛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
  叶黎重重喘气,不断深呼吸,想在下一场决斗开始前,调整好身体状态。
  沈星暮的第四场决斗开始。
  他只走到光斑区域看了一眼,便不再争分夺秒抓紧观察,而是飞速跑到叶黎的牢房前,温和宽慰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忍着那股痛将蹩脚的太阳花画出来的,但我知道你现在的身体状态已经无法承受下一次痛苦。你放心,我会在这场决斗中,将全部图形找出来。”
  叶黎颤抖着问道:“你确定?”
  沈星暮咧嘴一笑,淡淡说道:“我看了你的太阳花图形,对剩下的四个图形,已有了较为直观的猜测。现在只需要找出第四个图形,就能进一步佐证我的猜测。如果我的猜测是对的,剩下的三个图形就不用再去观察了。”
  叶黎问:“你的猜测是什么?”
  沈星暮问:“你读小学的时候,上过自然课吗?”
  叶黎感觉说话很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便轻轻点了点头。
  沈星暮笑道:“既然你学过自然课,倒是能省去我不少解释时间。现在多说无益,因为我也不确定我的猜测对不对,如果我的猜测是对的,等你下一场决斗开始,你到光斑区域看一眼,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叶黎的眼中闪过疑惑,却没来得及问,沈星暮便又快步跑回角斗场中心,弯下头仔细观察起来。
  叶黎不知道沈星暮在想什么,但知道他不会无的放矢,既然他有把握,叶黎便相信他。
  叶黎回想起之前那一抹仿佛削肉削骨的可怕痛楚,满身激灵,由衷希望沈星暮能尽快洞悉光斑的玄机,结束这场死亡游戏。
  毕竟那比死还难受的痛楚,他不想再承受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