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能叫醒装睡的人,同样也没人能点醒装傻的人。沈星暮不再和温馨据理力争,冷着脸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并且坦言道:“我并不逼迫你,你可以拒绝。”
  温馨的两眼冒出明亮的星星,甜笑道:“沈大哥,你的意思是,只要我能阻止轻狂去杀害陈大力,你就愿意给我钱?”
  沈星暮点头道:“是的。”
  温馨重重点头道:“好!”
  沈星暮皱眉道:“你这次依旧不打算多问几句?”
  温馨问:“我该问什么?”
  沈星暮道:“你该问我打算给你多少钱,什么时候给。”
  温馨问:“那你怎么打算的?”
  沈星暮道:“具体多少钱,我也不知道,但至少保证你以后不会为钱困扰。当然,如果你能说一个确切的数字,我也可以直接给你。”
  温馨保持甜美的笑容,摇头道:“我还是不说多少钱的好。”
  沈星暮皱眉道:“为什么?”
  温馨直言道:“因为在钱没到手之前,无论嘴巴上怎么说,都是空口白话。”
  沈星暮深表赞同地点头道:“你说的很对。”
  温馨问:“我们可以继续前进了吗?”
  沈星暮道:“当然可以。”
  这件事说定,三人一猫再次前行。依旧是沈星暮在前面领路,并且持续释放“念”调节周围的气温。
  或许是“念”的快速消耗使他逐渐疲惫,连思考能力也出现了退化的迹象。他发现自己对温馨的处理存在很大问题。连温馨这样的小姑娘都知道空口无凭,他又凭什么相信她会照两人说好的去做呢?
  这场善恶游戏的难度太高,最根本的难点在于沈星暮和叶黎都无法接触到易轻狂,他们的任何行动都必须依赖温馨。而温馨是一个相当复杂的姑娘,连沈星暮也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如果在最关键的时候,她忽然改变主意,那时连沈星暮也完全无计可施。
  ——看来我行事还是太过唐突,应该多做一些铺垫,至少确保得到温馨的信任再做行动。
  沈星暮想着,心绪变得忐忑,隐隐中还有些不安。无论换了任何谁,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完全不可琢磨的人身上,都只可能是如芒在背的冰凉。
  ——希望温馨能照我说的去做。
  沈星暮暗自捏紧拳,神色变得越发冰冷。
  ***
  叶黎背着温馨跑了两个多小时,终于跑到多狼山深处,抵达陈大力和易轻狂现今的住处。
  几间木屋外,布满密密麻麻的陷阱,有的陷阱被狼或者袍子等动物踩了,坠落深坑,被木刺扎得血肉模糊,无助哀鸣,还有的陷阱完好无损,甚至用肉眼无法察觉它的存在。
  三人一猫在一百米外的一株大树上观望着,只见陈大力背挎竹篓,手持镰刀在各个陷阱之间走动,伸手麻利地处理掉入陷阱的动物,并很快将破开的陷阱再次修复。
  易轻狂不在,木屋周遭只有陈大力一个人。
  这会他还和上次一样,看上去有点疯疯癫癫的,虽然手上做事并不含糊,但嘴里总会叨念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语。
  他会背诵戴淑蕊的《采桑子》,而且普通话相当标准,能背出铿然有力的抑扬顿挫的文字美感。尤其是他背到最后那句“斜索叮当画地牢”的时候,声音好像突兀提升了一个数量级,连远在百米外的叶黎听上去都有些刺耳。
  陈大力将陷阱里的狼尸抓起来,神色好像变得有些飘忽,在原地怔了好久,忽然又发疯一般地哭诉道:“淑蕊、淑蕊——血、好多好多的血——”
  叶黎皱紧眉头,仔细观察了陈大力好一阵,发现他神志不清的时候,除了背诵戴淑蕊以前留下的那些词,以及哭着唤戴淑蕊的名字,便不再吐露任何言语。
  似乎他真的很爱戴淑蕊,爱到她已经过世十余年,还能念念不忘。
  ——“悲莫悲生离别,乐莫乐初相识,儿女古今情”,虽然稼轩化用了香草美人屈原的诗句,但不得不承认,这三句非常有道理。
  叶黎在心中为陈大力默哀。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迫于现实归隐山林,失去最爱的女人,连亲生儿子也恨他入骨,这是多么悲伤的事情啊?
  但很快的,叶黎冷清下来。陈大力会有今天的结局,追本溯源,其实也是他咎由自取。自古以来,任何人都必须承担自己的种种行径带来的后果,哪怕他能逃过旁人的眼睛与法律的制裁,也绝对逃不过内心的谴责。
  陈大力不过是在品尝自己种下的恶果,这似乎并不是值得别人心疼或怜悯的事情。
  陈大力疯癫过后,嘴里不再叨念,收拾好猎物,修补好陷阱,便安静回了木屋里。
  现在是正午,估计他要吃点东西然后午睡。
  叶黎不再看陈大力,而是偏头看向坐在树梢上不断踢腿的温馨。
  她的神色非常冰冷,分明是不喜欢陈大力到了极点。
  至于沈星暮,一直冷着一张脸,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小橘爬到树杪,踮起脚四下张望片刻,“喵喵喵”地叫了起来。
  叶黎能听懂它说的话,它是说,他们现在该去找易轻狂了。
  距离木屋数百米远的林子里,断断续续响起急促的破风声,以及较为低沉的碰撞声。
  易轻狂还在练习射箭。
  或许他真的是一个射箭天才,这才短短几天,他的射箭技术便有了令人叹为观止的进步。
  稍微有一点射击常识的人,都知道射箭讲究三点一线。或者说,这个技巧的掌握,直接关系到射击的准度。
  易轻狂能很好地掌握这个技巧,并且上箭、扣弦、张弓、出箭,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稳健不已。
  他在一株大树的树干上刻上较为标准的靶子,自己则站在百步之外,每一箭射出,基本上都能射到靶子上,虽然无法保证箭箭命中靶心,但人体目标可比靶子大得多。以他现在的射箭技术,若想在一个较为安全的距离射中陈大力已不是难事。
  当然,他并不能保证一箭命中陈大力的要害。可是只要一箭得手,陈大力必然受伤,影响行动,易轻狂只需乘胜追击,一样可以夺走陈大力的性命。
  所以只要易轻狂对陈大力的杀心不减,他的成功便已是时间的问题。
  叶黎俯下身,轻轻拍了拍温馨的肩头,微笑道:“温馨,你现在也看到了,易轻狂的射箭技术越来越好,一旦他选准时机对陈大力动手,陈大力几乎没有活下来的可能。所以现在该你出场了,我想你们阔别重逢,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我和沈星暮不打扰你们,但请你务必把陈大力的真实身份告诉易轻狂。”
  温馨站在一株大树后面,探出半边脑袋痴痴地盯着易轻狂,似乎并没有听到叶黎的话。
  叶黎只好再次唤她的名字。
  温馨“呀”的一声反应过来,偏头看向叶黎,咬着嘴说道:“叶黎大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说话时,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叶黎一阵惊愕,尔后抬手擦拭她眼角的泪水,一脸温和地说道:“你能再见易轻狂,是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不该流泪。”
  温馨哽咽着使劲摇头,似乎藏在她心中的无限情思即将如火山爆发一般喷涌而出。
  好在她忍住了,并没有失声大喊。
  她反复深呼吸,努力平复心绪,抿着嘴倾诉道:“叶黎大哥,你知道吗。我原以为,这世上没有比金钱更重要的东西,为此我做了很多自以为是的事情,还深信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但当我看到轻狂那孤零零的消瘦背影时,幡然醒悟,以前的我竟是那么的愚蠢。如果、如果——”
  她再次急促抽泣起来,因呼吸太过混乱,暂时哽气,说不出话。
  叶黎微笑着安慰道:“没关系的。你现在还年轻,正值芳华无限的美好年纪。每个人都会犯错,尤其是在年少的时候,但这并不是不可原谅的事情,连圣人孔丘也说‘过也,人皆有之;更也,人皆仰之’,真正可贵的是知错能改。你现在的眼泪与懊悔,已证明你认识错误并改正错误的决心,所以不要犹豫了,去见易轻狂吧。”
  温馨抬手努力擦拭眼泪,可是泪水越擦越多,她的眼睛也越来越红、越来越肿。她抽泣好一会,终于缓过力气,咬着牙说道:“可是我——”
  叶黎一脸坚定地说道:“去吧,易轻狂就在你眼前,已经没什么好可是的了。”
  温馨看了一眼叶黎,又偏头看了一眼沈星暮,欲言又止。
  沈星暮走过来,冷冰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温馨问:“你们确定,只要我阻止易轻狂就可以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叶黎皱着眉思索,似乎温馨的话里还有玄机。
  沈星暮却已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是的。”
  温馨深吸一口气,慢慢止住眼泪,又抬手拍了拍红肿的眼睛与两颊,小声说了一句“那我真的去了”,便向易轻狂走去。
  叶黎盯着她的背影,一时之间,心中涌起一抹难寻根由的不安。
  他伸手,想叫住温馨,但温馨走了几步,却已迫不及待地跑了起来。
  她跑得很快,忘了满身的脏污与创伤,也忘了这个季节的寒冷,宛如敏捷的小豹子,眨眼之间便已扑到易轻狂身后,张开双手环住他整个身子。
  易轻狂本能地挣扎,甚至抬手准备攻击身后的人。但当他听到那一声清甜的“轻狂”之后,整个完全僵住,连那一身强劲壮实的肌肉,似也在此时完全软化下来。
  悠悠蓝天下,满地枯叶上,静谧的林子里,少年、少女相视凝捏,仿佛有千言万语,最后却连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变成了激动而欢快的眼泪。
  ——眼前的画面,好生美好。青涩的爱情,总是美得迷人,让人神往。这大概是无数少年、少女在不该谈恋爱的年纪,义无反顾踏入家长、老师心中的禁区的根本原因吧。
  叶黎想着,却还来不及品味这幅美好的画卷,惊变忽起。
  大树林立的林子忽然有些扭曲,尔后四面八方响起密集的破裂声,宛如镜子破碎、冰晶碰撞。
  于是整个树林真的崩塌了,变成无数碎片,陈积在黑暗而深邃的无限空间里。
  叶黎心中的泛起一阵苦涩。他没想到在这场善恶游戏的最后关头,他和沈星暮已经无限接近胜利时,死亡游戏会再次开启。
  第四场善恶游戏的总体难度,果真比以往的每一场游戏都要高得多。
  叶黎轻叹,静等破碎的空间再次重组。
  太阳很大,光线过于明亮,导致叶黎一时之间看不清眼前的画面,只能将眼睛嘘成一条线,慢慢适应游戏世界的光线。
  现实世界中分明是冷风呼啸的寒冬季节,游戏世界里却好像是炎炎永昼的夏日。
  叶黎静站一会,眼睛的不适感消退,开始打量四周。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间铁牢。牢房的空间非常狭小,高两米多,长宽均不超过一米,像极了现代牢房的“小号”。
  叶黎一个人被关在这里,沈星暮和小橘均不知所踪。
  叶黎的第一反应便是,这又是一场密室逃脱游戏。
  牢房向外的一面被有序排列的黑色的铁棍死死嵌住,不动分毫。
  这当然是牢门。
  毒辣的阳光斜斜穿过牢门的大片缝隙,呈方块状光斑照到叶黎身上,像火烤一般灼烫难受。
  叶黎捏住牢门的铁棍,试图将它打开,但没成功。
  若能这么轻易脱困,这个牢房便不存在任何意义。
  叶黎开始观察牢房的其余三面墙壁,发现它们都是浇筑非常粗糙的砂石墙,没有板砖也没有粉刷,后侧的墙壁破碎不少,还开出了一条弯弯曲曲的裂缝,看上去狰狞无比。
  这种墙的强度不高,或许可以用蛮力打碎。
  叶黎运足力量,对着本就有裂缝的后墙打了一拳,结果打得他的手背鲜血淋淋,墙壁却只掉落些许砂石,并无破碎迹象。
  他得出结论,在没有“念”的情况下,蛮力不可能打碎墙壁或牢门逃脱出去。
  叶黎忍着右手传来的疼痛,静下心开始思索。
  不待他想出头绪,便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兽吼,像是附近有狮子或老虎之类的猛兽。
  他来不及细想,便又听到一阵嘈杂的欢呼。
  声音从上空的各个方向传来,多种声音交织着,导致叶黎听不清他们在欢呼什么,但可以肯定,那嘈杂的声音的主人不是狮子、老虎等动物,而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