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没有死。
  四面八方龇牙咧嘴、凶神恶煞的狼群嘶吼着呼啸扑来,尖利的爪牙即将触碰到温馨时,却仿佛撞到了一道无形屏障,全数吃痛惨嚎,被反弹开数米远。
  紧接着,血光宛如滴入水面的红墨水,忽然弥散开来。
  温馨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之前还矫健入飞的狼群,像是被人持刀一一收割一般,全身透血,嘴里发出低沉而绝望的呜咽,尔后尽数变作尸体。
  ——是沈星暮和叶黎找来了吗?
  温馨自从遇到沈星暮和叶黎后,便目睹过不少匪夷所思的事情,眼下狼群的诡异覆灭,使她联想到了那两个男人。在她的认知中,也只有他们才能做到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
  然而出手全歼狼群的人不是沈星暮或叶黎,而是一个身着黑色斗笠、黑色面巾、黑色长衫、黑色披风的,仿佛全身上下都笼罩在一层黑色帷幔里、只露出一双明亮眸子的黑衣人。
  温馨的双目抖动,心中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反而流露出更深层次的恐惧——这个黑衣人给她的感觉,宛如不见光明的永夜,只有入骨的黑暗与恐惧。
  黑衣人从纵横交错的枯枝藤蔓外迎面走来,踏过血淋淋的狼群尸体,走到她的面前,用那一双包罗万象的眼睛安静注视她,却久久不语。
  温馨忍着心中的悸动,缓缓吞下一口唾沫,小心翼翼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她已经意识到,自己还远远没有脱离危险,因为眼前的这个黑衣人,比那群暴戾恣睢的狼还要可怕得多。
  黑衣人不说话,缓缓抬手,用左手抽出右手戴的黑色手套,露出纤细、水润、白皙的手掌。
  ——好漂亮的一只手,莫非他是一个女人?
  温馨想着,便看到这只手缓缓地按了下来。
  她的心里不安到了极点,下意识闭上眼,竟忘了躲避。
  她预感到下一刻便会发生极其可怕的事情,而她因寒冷与恐惧而麻痹的身体,早已动弹不得,只能静候命运的审判。
  好在女人的预感并不一定准确。温馨预感到的恐怖事情并没有发生,黑衣人用那只漂亮的手按住她的头,很是轻柔地替她梳理凌乱不堪的头发,并且擦去她额上与两颊沾染的污垢。
  温馨睁开眼,怔怔地看着他,只见他的眸子里满是温柔。
  ——莫非他对我并无恶意?
  温馨使劲抿了一下嘴,鼓起勇气,再次询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对我这么温柔?”
  黑衣人收回手,再次戴上手套,温和说道:“你是一个非常美丽、大方、勇敢的好姑娘,任谁看了都会心疼。”
  他的声音虽然很细、很低缓、还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非常好听,但那声音的的确确出自男性的声带。
  ——他拥有这么明亮的眼睛、这么漂亮的手,却不是女人?
  温馨埋下头,暗自揣度这个男人的意图。
  黑衣人把身子俯得更低,很自然地抓住温馨的手,既指责又心疼地说道:“这么冷的天,你这样的小姑娘,实在不该独自乱走,就算不遇到狼群,也会被冻坏。”
  温馨深吸一口气,安静地看着黑衣人,试图从他的眸子里找出一些不自然的东西,然而他的双眼平静如初,宛如熠熠闪烁的星星,不带任何恶意。
  黑衣人拉着温馨向上提,温馨原本僵硬的身体却好像得到了他的手心里传来的温度,恢复了些许活性,勉强站了起来。
  黑衣人道:“这里血腥气味太重,我们先离开这里,找一个相对干净的地方生火。”
  温馨迟疑着点了点头,默不作声跟着黑衣人走。
  两人走出数十米距离,已闻不到狼尸传出的血腥味,便就地坐下。
  黑衣人捡了一大堆干柴,升起篝火为温馨取暖。
  温馨坐在火堆前烤了一会,虽然身体不那么冷了,但之前身体多处都有冻伤,这会仍是钻心的疼。
  温馨能忍住这种疼痛,甚至脸上没有明显的痛苦表情。她站起身,舒展四肢,片刻过去,对着黑衣人道谢道:“这位大哥,谢谢你救了我。现在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
  温馨知道自己没这么容易脱身,但依旧抱着侥幸心理尝试了一下。结果如她所想,她没走出几步,便被黑衣人拦住。
  温馨佯作懵懂,甜笑着问道:“大哥,你还有事吗?”
  黑衣人道:“我叫仇世,你可以称呼我的名字。”
  温馨惊讶道:“仇世?仇恨的仇,世界的世?”
  黑衣人点头道:“是的。”
  温馨的眼睛猛地一跳,但很快平静下来,保持甜美的笑容,询问道:“仇世大哥,你拦下我,是还有其他事情吗?”
  仇世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你这样一个翻手覆手便能消灭一大群狼的男人,会需要我帮忙?
  温馨直视仇世,忽然发现他的眸子里似乎有一分奇特的火热。她忽然明白过来,凄然一笑,轻轻点头道:“我知道了。”
  仇世略微惊愕地问道:“你知——”
  他的话没说完,却已被温馨的行动打断。
  温馨从他眼睛里读出了一分贪婪。她并不会读心术,不能洞悉仇世的心中所想,但她能猜测,在这不见人迹的深山老林里,孤男寡女,围火相对,男的忽然露出这种眼神,表达的含义是什么。
  她心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想要活下去,并且拿到陈大力的那笔钱,现在只能顺从他。
  于是她伸手拉动外套的拉链,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可以帮你这个忙,满足你,但请你事后一定放我走。”
  仇世忽地抬手,扼住温馨的手腕,制止她的举动。
  温馨蹙眉道:“为什么阻止我?”
  仇世冷冰冰说道:“你本是洁身自好的好姑娘,不该妄自轻薄自身。”
  温馨怔住,试探着询问道:“莫非我误会你了?”
  仇世淡淡说道:“我请你帮忙,不是指这件事。我对你这样的小姑娘不感兴趣。”
  温馨似笑非笑道:“除了这件事,我还能帮你其他事?”
  仇世认真道:“你太低估自己了。你能帮我,并且只有你能帮我。”
  温馨问:“什么事?”
  仇世道:“我想请你回到那两个男人身边,陪他们一起行动,必要的时候救下陈大力。”
  温馨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脸上满是疑惑。
  仇世解释道:“或许你对那两个男人并不了解,我现在告诉你,他们一个叫沈星暮,一个叫叶黎,都是本领高强的盗贼,爱财如命。他们救你,并且帮助你,不是出于善良,而是想利用你获得陈大力的那笔钱。”
  温馨睁大眼,急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她问的当然是仇世怎么知道陈大力有钱。
  仇世道:“这个问题我之后再解释。我先把这件事的利害关系说清楚。沈星暮和叶黎都不是良善之辈,现在他们不和你撕破脸,原因是你还有利用价值。想必你现在也已知道,陈大力和易轻狂是亲生父子。陈大力的钱,本就会被易轻狂继承,而你和易轻狂早有感情,那笔钱必然也有你的一份。现在沈星暮和叶黎嘴上说帮你救易轻狂出来,带你上山找他,实际上是想用你做人质,逼陈大力和易轻狂父子交出那笔钱。”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叶黎和冰雨姐姐的对话中,已经侧面证明,陈大力是轻狂的亲生父亲。父亲的财产最后肯定会留给儿子。我爱轻狂,轻狂也爱我,那笔钱最后肯定是我们两个的。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煞费苦心打自己的钱的主意?
  温馨被仇世完全点醒,忍不住追问道:“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仇世的眼中闪过一抹凉意,冷声说道:“易轻狂不明就里,不知道自己和陈大力是骨肉相连的父子,反倒将陈大力视作生死仇敌,一直想杀掉陈大力。近期他在练习射箭,进步很快,假以时日,百步穿杨不在话下。而陈大力只有搏斗技巧,对暗箭毫无防备。如果易轻狂趁陈大力不备,一箭射出,极可能一击得手。而陈大力一死,你和易轻狂都还年幼,绝对不是沈星暮和叶黎的对手,你们会被他们逼迫,将所有钱都拱手相送。所以你要做的事情,便是假装不知道沈星暮和叶黎的企图,跟随他们一起上山找易轻狂,寻找合适的机会,将陈大力是他的亲生父亲的事实告诉他,阻止他暗杀陈大力。”
  温馨凝着眉梢努力消化仇世所说的话。她觉得他说的话大部分都有道理,但其中也有许多牵强的部分。
  温馨捏着手指头说道:“沈星暮和叶黎都很强,他们若想要陈大力的钱,完全可以直接杀掉他,不用假借易轻狂的手。”
  仇世重重叹息一声,涩声道:“这就是我必须请你帮忙的原因。”
  温馨问:“什么意思?”
  仇世道:“你见识过的、我和他们使用过的奇特力量,被称之为‘念’。这种力量非常强大,但也有很大的局限性,便是不能用它杀人。任何利用‘念’杀人的人,都会被‘念’反噬致死。陈大力很强,沈星暮和叶黎在不使用‘念’的情况下,绝对不是他的对手。所以真正能杀掉陈大力的人只有一个,便是易轻狂。只要你能阻止易轻狂,就没有任何人能对陈大力造成威胁,哪怕是沈星暮和叶黎也不行。而他活着,他的钱最后都将变成你和易轻狂的。”
  温馨这次完全听懂仇世的意思了,但她心中还有一个更深的疑问。她盯着他,好一会后才咬着嘴问道:“你刚才说,你要请我帮的忙,就是在必要的时候救下陈大力。可是你为什么要请我这样做?你和陈大力认识吗?”
  仇世点头道:“不仅认识,而且有很深的交情。或许你不知道,早些年,陈大力是蛰城黑道中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哪怕在是城里呼风唤雨市长、抑或是掌管警署的局长,看到他都得忌惮三分。那时候他威风凛凛,风光无限,而且为人慷慨、豪迈、讲义气、讲仁德,帮过许多贫困的人,甚至有一部分人是他从濒死边缘救回来的。而我就是他救的人中的其中一个。我很感激他,愿意为他奔波效力。可惜好景不长,陈大力在黑道里的声望日益高涨,最终引来了龙头老大的猜忌,差点被暗杀掉。后来他就带着钱逃来了多狼山,远离纷争,不问世事,只想安静地过完这一生。”
  温馨思忖着点了点头。
  仇世却好像不想给她过多的思考时间,接着说道:“哎,这个冰冷的世道啊,越是想远离纷争的人,却越是被纷争困扰。陈大力退居山林已有十三年之久,却还有人打他的主意,试图害他性命,抢夺他的钱财。我作为他的追从者,受过他的恩惠,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遭人陷害。所以,温馨,请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就当是回报我从狼群里救了你。”
  温馨问:“所以你救下我,并且对我说这么多,是为了报恩?”
  仇世点头道:“是的。”
  温馨道:“可是我并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万一你和沈星暮、叶黎一样,也是打陈大力的钱的主意呢?”
  仇世道:“我若想要钱,早就把陈大力的钱拿走了。”
  温馨一怔,顺着问道:“你知道他的钱在哪里?”
  仇世道:“我当然知道。这么多年过去,陈大力和外界几乎完全隔断联系,却唯独和我保持联系。别说他的钱,他每天做什么、吃什么、喝什么,我都了如指掌。”
  温馨的嘴角扯动出一抹狡黠的笑,大着胆子说道:“既然你知道陈大力的钱在哪里,现在就带我去看一下,不然我不会相信你说的话。”
  ——无论他说得怎样好听,逻辑怎样完美,却始终是一个连面巾都不愿摘下的陌生人。这样一个随时都可能变卦的人,当然没有金钱可靠。
  温馨这样想着,目中露出强大的自信,认为自己已经抓住了仇世的把柄。
  仇世的眼中闪过惊讶,询问道:“我已经把话说得足够明白,你关注的却只有钱。莫非在你眼里,你未来公公的性命,还不如金钱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