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夜的情绪非常激动,原本还算英俊的脸,此刻呈现一种尤为抽象的扭曲状。他双目猩红,额上青筋跳动,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他红着眼怒视沈临渊,失声大吼道:“沈临渊,因为母亲不愿你输,所以我最后选择了帮你。你不要把我对你的一丝姑息,当做你可以肆意妄为的资本!”
  他说话时,反手抓向腰后,一把黑漆漆的手枪旋转而出,枪口已然对准沈临渊。
  突兀出现如此变故,除了沈临渊,在场的所有人均神色凝重。因为他们不怀疑沈星夜真的会开枪,当一个男人的最低底线被人触碰时,那么无论他做出什么事情都不足为奇。
  张弥已经不笑了。他看着沈星夜,沉声警告道:“沈先生,请你冷静一点,手枪可不是玩具,你现在的举动,已经触犯了法律。”
  沈星夜将手向上一抬,枪口对着天花板,子弹呼啸而出,“啪”的一声打出无数飘飞墙屑。
  他看向张弥,冷冷说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老子和沈临渊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
  张弥的神色变得阴沉,却不说话。
  沈星夜再次将枪口指向沈临渊,冷冷问道:“你真的要对赵家赶尽杀绝?”
  沈临渊靠着靠椅,很随意地点头道:“是的。”
  沈星夜猖獗一笑,尔后嘲讽道:“所以你和赵天相一样,也是肮脏又下作的蛇鼠之辈!”
  沈临渊纠正道:“我和赵天相不一样。”
  沈星夜冷声道:“在别人看来,我们是父子,但在我眼中,你不配!我这一辈子从未主动向你索要过任何东西,也从未求过你任何事情,因为没人会在自己遇到困难的时候,把希望寄托在一个陌生人身上!”
  沈临渊问:“所以在你眼中,我们只是陌生人?”
  沈星夜道:“如果你不对慧妤出手,我们还只是陌生人。但今天以后,我们是不死不休的仇人!”
  沈临渊闭上眼,满是褶皱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似在思考或冥想某事,这个过程并不长,但在寂静的会议室里,这短短不到十秒钟,却仿佛被拉长到了数个小时。
  终于,沈临渊睁开眼,面无表情道:“张局长,让沈星夜和赵慧妤走吧。”
  张弥皱眉道:“你提供给我的证据里,赵慧妤虽不是主谋,但她的确参与过那起连环杀人案。”
  沈临渊道:“人活在这世上,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如果一个人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逼着他去杀人,他也有罪吗?”
  张弥道:“你举的这个例子非常有意思。从道德上讲,他的确是无辜的,但从法律上讲,就存在许多说法。”
  沈临渊问:“所以你不打算放赵慧妤走?”
  张弥微笑道:“我只是和你讨论道德与法律的问题。我本人也不是特别喜欢没有丝毫人情味的法律,而且从个人感情上讲,你的面子我不可能不给。”
  沈临渊再次闭上眼,一动不动,宛如沉默的古老雕像。
  张弥看向沈星夜,皱眉道:“年轻人总归容易意气用事。沈先生,就算我今天带赵慧妤走,最多二十四小时就会放她出来,你实在没必要做这么偏激的事情。好了,你现在可以带赵慧妤走了。”
  沈星夜收回手枪,俯下身搀扶赵慧妤。
  然而赵慧妤像扎根地面的木桩,无论沈星夜怎样扶她,她也不愿站起身来。
  沈星夜温柔说道:“慧妤,现在已经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赵慧妤木讷地看了他一眼,尔后别过头去,明显不领他的情。
  沈星夜含笑道:“慧妤,你不能过度气愤或悲伤,这样会影响到你肚子里的孩子。”
  赵慧妤依旧不说话。
  沈星夜沉默片刻,忽然俯下身,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整个人横抱起来,便大步向外走。
  赵慧妤惊叫一声,抬手一巴掌打向沈星夜,并且大喊道:“去死!你去死啊!是你不要我们母子的,现在还管我干什么!”
  沈星夜摇头道:“我从来没有不要你们。”
  赵慧妤厉声问道:“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这么可恶!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和你好好过日子,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
  沈星夜道:“慧妤,我知道这么说对你很残忍,但事实的确是这样,只要赵天相和柯爱明还活在这世上,我们就不可能好好过日子。就算我今天不帮沈临渊,在未来的某天,赵天相和柯爱明也一定会想办法除掉我。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莫非你一直没想过?”
  赵慧妤猛地怔住。
  沈星夜继续道:“我也无心为我做任何澄清,但你应该能察觉到,今天无论我做什么选择,赵天相和柯爱明都已在劫难逃。沈临渊早就掌握了他们的犯罪证据,纵然他们控制了沈氏集团,也只能在大牢里当老板。”
  赵慧妤红着眼道:“可是、可是——”
  沈星夜黯然道:“可是他们终究是你的父母。”
  赵慧妤“哇呜”一声哭出声来,而沈星夜像是害怕赵慧妤做出疯狂的举动,并不在会议室里停留,他们说话这会,他已经抱着她走了出去。
  随着沈星夜和赵慧妤的离去,这场动荡到此也完全画上句点。
  整件事的发展与走向都和沈临渊意料的一模一样——赵天相和柯爱明都将在大牢里度过余生,赵慧妤能否安然无恙,取决于沈星夜的态度。而沈星夜本人,也将继承整个沈氏集团。
  沈星暮心中越发惊叹沈临渊的可怕。他宛如料事如神的神算子,任何试图对付他的人,都将被他轻描淡写地祛除掉。
  这会沈临渊像是有些累了,他颇为疲惫地站起身,对张弥打了一个招呼,便准备离开这里。
  被两名刑警控制住的赵天相忽然发了疯一般大吼道:“我不服!沈临渊,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沈临渊淡淡地看了赵天相一眼,却不予理会,托着略显佝偻的背影,安静离去。
  赵天相大骂道:“你已经赢了,却不愿告诉我你是怎么赢的!?”
  沈临渊停了一下,轻声应了一句“你有什么疑问,直接问张局长”,尔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星暮能察觉到,沈临渊此刻的低郁与颓态,是因沈星夜说的那番大逆不道的话。
  这会沈临渊急着离去,大概也是去追沈星夜吧。
  父子关系,本就是生命与血脉的传承,这是牢不可破的亲情。
  今天以后,沈临渊和沈星夜真的形如陌路了吗?
  赵天相看向张弥,状若癫狂地问道:“张弥,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弥从衣服口袋里摸出香烟,安静点上一支,尔后解释道:“这些年里,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沈临渊的注视中。你的那些小手段,在他眼中宛如笑话。”
  赵天相大吼道:“说清楚一点!”
  张弥道:“你暗中勾结与沈氏集团合作的其他大企业的高层,并试图在关键的时刻,切断其他企业与沈氏集团的合作,将沈氏集团完全孤立起来。这一招的确很妙,但瑕疵也很明显。在这个利益至上的时代,你能收买其他企业的高层,沈临渊当然也能。从一开始,你自认为已经万无一失的计划,本就是天大的笑话。那些企业的高层,只不过是顺从沈临渊的意愿,暂时中断与沈氏集团的合作,让你误认为即将大功告成,迫不及待地自掘坟墓。”
  赵天相神色狰狞地问道:“所以那些企业并没有真正终止与沈氏集团的合作,只不过是故意演戏给我看的?今天以后,他们又将恢复与沈氏集团的合作,沈氏集团本身也不会收到任何损失?”
  张弥点头道:“的确是这样的。”
  赵天相惨然一笑,喃喃道:“沈临渊啊沈临渊,你的城府到底深到什么程度,才能如此悄无声息地设下这么大的局?”
  张弥道:“你把沈临渊想的太简单了,那些与沈氏集团合作的企业,也仅仅是他的布局中的一环。真正的重点其实是虎鹰集团。”
  赵天相问:“你是说,虎鹰集团终止与沈氏集团的弭城游戏城开发项目,也是沈临渊的意思?”
  张弥道:“濯天虎死后,虎鹰集团落到了田子富手中。田子富是枪神社的人,而枪神社的刘俊与沈临渊交好。沈临渊想要制造虎鹰集团主动终止与沈氏集团的合作的假象,本是非常容易的事情。”
  赵天相问:“所以从田子富接手虎鹰集团起,我就已经陷入了沈临渊布置好的陷阱里?”
  张弥道:“如果仅仅是打败你,对沈临渊来说简直是翻手覆手之事。他故意把这个局设置得这么复杂,根本目的只是想为沈星夜上一课而已。因为他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做了决定,要把沈氏集团交给沈星夜打理。”
  赵天相沉默。
  张弥轻叹道:“顾信义等人主动站出来帮助沈临渊,这件事也在沈临渊的意料之中。他知道你会对顾信义等人动手,并且在你安排杀手之时,就把你的犯罪证据录了下来。”
  赵天相问:“既然他已经拿到了我的犯罪证据,为什么不直接叫你来抓我,反而要等我发起这场股东大会?”
  张弥道:“因为沈临渊要让你知道,你的一切算计,在他眼中都只不过是禽兽之变诈,徒增笑料罢了。莫非你在蛰城翻云覆雨这么多年,却不知道杀人不如诛心的道理?”
  赵天相露出惨然的笑容,久久不语。
  这时,一直面无表情充当忠实听客的柯爱明终于说话了。
  她冷笑道:“沈临渊费尽心思,设下这么大的局,无非就是想让我们在牢里度过下半生。可是他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点。”
  张弥皱眉道:“沈临渊算漏了什么?”
  柯爱明自信道:“他高估了人命的价值,纵然有铁证证明刺杀顾信义等人的凶手是我和天相又能怎样?在这个社会,人命可不值钱。哪怕法庭宣判我们无期徒刑,但我们背后还有两个庞大的家族,我们有的是办法提前出狱。”
  张弥露出怜悯之色,摇头道:“这就是你们和沈临渊的区别。你们认为人命不值钱,他却认为人命关天。”
  柯爱明嘲笑道:“张局长,你现在说这话莫非不可笑。沈临渊在知道我们要对顾信义出手的情况下,依旧选择袖手旁观,为的就是用顾信义等人的命,换我和天相的罪证。他这种冷血无情的人,你居然认为他会在乎别人的性命?”
  张弥叹道:“我很喜欢沈临渊说的一句话。”
  柯爱明问:“什么话?”
  张弥道:“人的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沈临渊并不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冷血动物,顾信义等人都没有死,只不过是你们以为他们死了罢了。”
  柯爱明吃惊道:“他们怎么可能没死?”
  张弥道:“简单的例子是,人睡着了和人死了,有时候看上去非常相似。但到底是死人还是活人,还得探过鼻息,听过心跳之后才知道。”
  柯爱明大笑道:“既然顾信义等人没死,那我们顶多算蓄意杀人未遂。”
  张弥道:“他们到底死没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已经死了,并且有证据证明你们是杀人凶手。”
  柯爱明的神色变得狰狞,咬牙切齿道:“所以你也这么认为?”
  张弥安静吸上一口烟,语气幽幽说道:“是的。”
  柯爱明厉声道:“就算如此,顶多十年,我们依旧能出来。到时候,不仅是沈临渊,连你也不会好过!”
  张弥道:“你们出不来的。”
  柯爱明问:“为什么?”
  张弥道:“因为今天以后,蛰城不再有柯家与赵家。”
  柯爱明的双眼一收,厉声问道:“什么意思?”
  张弥淡淡说道:“意思是,你们的家族成员,几乎没有人是干净的,而他们的罪证,也都到了我的手上。”
  柯爱明忽地激动起来,宛如发狂的母老虎,挣扎着尖声大吼道:“张弥!你不得好死!”
  张弥道:“我能不能好死,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
  柯爱明咆哮道:“我要请我的律师!”
  张弥摇头道:“实在抱歉,虽然蛰城有本事的律师不少,但那些律师都已收了沈临渊的红包,没人会不识好歹地站出来替你们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