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相和柯爱明均不知道,他们在商讨如何对付沈临渊,乃至是准备对暗中帮助沈临渊那群人痛下杀手的事情,全都被一双耳朵听到了。
  沈星暮每天都会出入赵家大院一次,每次都会在大院里停留很久,有时候甚至一整天也不离开。
  他长时间驻留在大院里,目的不仅仅是监视赵天相和柯爱明。他在大院里的时间长了,渐渐察觉到了细微的端倪,便是大院的多个角落都流淌着极其晦涩的“念”波动。
  那些“念”给沈星暮的感觉非常奇怪,它们分明微弱,但又充斥着某种很难形容的压迫感。
  形象的例子就是,一张普通的白纸,正常情况下几乎不可能对人构成威胁,但若将白纸浸透水之后,就有了奇妙的变化。用湿透的白纸捂住人的口鼻,可以使人窒息而死。
  沈星暮发现的这些“念”,就有这种奇特的性质。
  沈星暮不怀疑,这些“念”的主人就是沈临渊,也只有沈临渊才能给人这种仿佛包罗万象、深不可测的压迫感。
  沈星暮用了大量的时间来摸索这些“念”。他渐渐领悟到,“念”的强弱和“念”的攻击性不一定呈现线性增长的关系。因为“念”的性质不同,极其强大的“念”,或许很难对人造成伤害,而极其微弱的“念”,却有可能对人造成致命打击。
  沈星暮想到左漫雪曾对“念”的定义,她说“念”是人的一种强烈的执念,衍生出的超自然力量。
  这个定义的确很客观、很全面。
  “念”因人的执念而产生,那“念”的性质便因人的性格与执着之事而有所不同。或者说,“念”本身也有情绪。
  沈星暮做过一个实验,便是在释放“念”之前,尝试对自身的“念”施加情绪。然后他发现,如果自己的心绪平静,释放出来的“念”也相对平和许多,而自己的心绪较为低沉,释放出来的“念”也相对沉重许多。
  所以想要灵活使用“念”的力量,还需要非常不弱的自制能力,至少要懂得如何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这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毕竟人的七情六欲与生俱来,不是谁都可以轻易驾驭的。
  沈星暮将“念”的这一层玄机摸索出来之后,便再次将目光放在赵天相和柯爱明身上。
  他们的确都是狠人,动辄要人性命,并且第一时间付诸行动。
  沈星暮看到了赵天相部署杀手去刺杀沈氏集团前董事会成员以及退休高层的全过程。
  赵天相手下的那些杀手并不出众,至少比之太阳组织的杀手,还存在很大的差距。但这些杀手要去杀一些毫无戒备的普通人,却也是轻而易举。
  沈星暮却知道,那些杀手的刺杀计划并不能成功。因为这间大院里,各个角落都分布着沈临渊的“念”,赵天相和柯爱明的一举一动都在沈临渊的眼皮底下。沈临渊当然不会任由他们杀掉帮助自己的人。
  沈星暮很想看沈临渊出手的样子,便毫不迟疑选择跟踪那群杀手。
  而在沈星暮离开赵家大院之前,也看到了天花板上的图案,那是一条蛇与一头大象的图案。
  那图案都是由细微的“念”幻化出来的。
  贪心不足蛇吞象。
  这无疑是沈临渊给赵天相的警告。
  然而赵天相并不能意识到这是警告。
  所以他一直在自掘坟墓。
  赵天相要杀的名单里,有一个前董事会成员,名字叫顾信义。他曾是股市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也曾在沈氏集团呼风唤雨,而今退居二线,整日插花种柳,闲暇无限,却依旧是无数人敬佩的前辈高人。
  顾信义曾和沈临渊起过冲突,两人在治理沈氏集团的理念上存在很大的意见分歧。在顾信义看来,无论怎样完善的规章制度,也无法保证集团内部不出乱子,所以他想设置多个集团总监,分别管理集团的各个部门。
  沈临渊却认为管理层的员工,在精而不在多,集团总监只需要一个就够了,多了反而容易产生权力与利益的冲突,让集团内部乱成一片。
  沈临渊没有采纳顾信义的建议,甚至还说了不少过分的话。
  顾信义也是很爱面子的人,当时沈临渊不给他面子,他当然也不给沈临渊面子,两人在董事会疾声厉色争论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其他董事会成员实在坐不住了,这才消停下来。
  如果顾信义是记仇的人,那次事后,他显然不会再给沈临渊任何好脸色。事实也的确如此,直到顾信义退休,长达五年的时间里,几乎没人见顾信义和沈临渊心平气和的说话。
  谁也不会想到,现如今沈临渊面对莫大难题,绝大部分集团高层选择作壁上观。顾信义却愿意站出来,甚至将自己的全部身家都拿出来,竭尽全力帮助沈临渊破局。
  这一点,连沈星夜也感到匪夷所思。
  虽然顾信义已是花甲老人,而且时常生病,身体非常弱,似已活不了几年,但那些奋不顾身帮助沈临渊的人里面,顾信义却是能量最大的一个。毕竟他活得久,人脉广,他一个人便能掏出七千万帮助沈临渊,而他的那群朋友再站出来,又将出现一笔非常庞大的金额。
  所以赵天相的部署中,要杀的第一个人就是顾信义。
  沈星暮跟着杀手集团一路至蛰城外环。
  蛰城是一个非常大的城市,管辖十二个市辖区,八个县级市,以及五个县。
  蛰城市区自然繁华鼎沸,哪怕是蛰城外环,大街小巷里也依旧是人流熙攘,摩肩接踵。
  唯一的例外便是外环其中一条较为宽敞的林荫街。
  这条街花圃遍布,路两侧密密麻麻排满不知名的行道树,树荫下是闲散的行人,没有鸣笛,没有喧嚣,宛如城市里的乡村,呈现一副宁静与祥和的闲适画面。
  顾信义是一个非常喜欢安静的人,所以他的别墅就在这条林荫街的尽头。
  沈星暮跟随杀手们来到此地,一时间也被这里的安宁稍稍触动。
  他在想,如果夏恬醒过来,他就带她来这样一个宛如世外桃源的地方安度余生。
  但很快的,沈星暮察觉到了端倪。
  这条街上的慵懒行人里,居然还藏着不少高手。
  沈星暮一眼就能看出,这些人里至少有十个人以上,都是体魄强健、并且练过拳脚的武斗高手。
  这些人明显不是这里的居民,他们融入普通人的人群里,显然也是有目的的。
  果不其然,杀手们的行动虽然隐秘,但还是被那群人察觉到了。
  那群人心照不宣,均向街道尽头的别墅里跑。
  杀手们身形极快,宛如一阵风卷过,便已抵达红墙绿瓦装点的高大别墅前。
  杀手们一拥而入,明显是冲着顾信义去的。
  而他们破门的那一刻,别墅里的警报声便已响起。
  一群身强体壮的男人从好几条回廊里冲出来,每个人手上都持有武器。
  与此同时,之前在林荫街上的那群男人也赶了回来,堵在别墅外面。
  一众杀手竟被包围了。
  沈星暮明白过来。顾信义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老人,他意料到赵天相有可能会对他出手,所以提前布置了防范措施。
  别墅里的这群男人,每个都不弱。他们一拥而上,未必不能拿下这群杀手。
  然而杀手和武斗高手总归是有很大区别。
  杀手们并不和这群保镖战斗,而是快速分开,用各自的手段,一时间飞檐走壁,居然轻而易举地避开了一楼客厅里的保镖,来到了二楼回廊。
  沈星暮的眉头渐渐皱紧。他跟着这群杀手过来,目的是为了看沈临渊出手的样子,然而顾信义早有准备,这群杀手显然再难得手。
  沈星暮几乎可以笃定,顾信义不在这栋别墅里,哪怕这群杀手把别墅里的保镖全都杀了,也问不出顾信义的下落。
  沈星暮准备离开这里时,事情又有了意料之外的变化。
  沈星暮的推测居然是错的。顾信义在猜到赵天相会对他出手的情况下,居然没有离开这栋别墅,反而像没事的人一样,现在还在二楼的卧房里午睡。
  杀手们很快就锁定了顾信义,而顾信义的卧房里,没有哪怕一个保镖。
  沈星暮毫不迟疑冲上二楼,来到顾信义的卧房里。
  顾信义已经醒来,苍老的脸上闪过浓浓的惊讶之色,却没有丝毫惊慌与恐惧。
  他坐起身,对着眼前的一众杀手微笑,竟是一脸从容赴死的模样。
  顾信义这样人,怎会这么容易让人得手?
  沈星暮快速思考之时,耳边忽然响起平静的话音。那是沈临渊的声音,他淡淡说道:“孩子,人的眼睛,有时候也会骗人。你看到的,未必是真的。”
  沈星暮猛然回头,能见的只有客厅里正惊慌失措的一群保镖,却不见沈临渊。
  沈星暮立刻问道:“父亲,你在哪里?”
  虚空的某处再次传来沈临渊的声音。他笑呵呵地说道:“就如同你一直在赵家大院观察赵天相和柯爱明一般,我也一直在你身边看着你。”
  沈星暮的神色一僵,再次扫视四周,依旧寻找不到沈临渊。他迟疑着,将自己的“念”全部释放出来,试图以此捕捉沈临渊的位子。然而无论他怎么搜寻,也依旧找不到沈临渊。
  沈星暮的耳边再次响起沈临渊的话音,他提醒道:“孩子,以你现在的力量是找不到我的。你先认真看,说不定能看出一些玄机。”
  沈星暮安静看向顾信义。
  顾信义很是从容地坐在床上,杀手们的枪口已经对准他的脑袋,他却很随意地问道:“你们能等我喝杯茶吗?”
  没有回答。或者说,突兀响起的枪声,已算是一种回答。
  顾信义的脑袋被子弹打穿,一时血花脑浆飞溅,而他脸上的笑容,竟依旧从容随和。
  顾信义就这样死了?
  沈星暮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顾信义的的确确死了,任何人被子弹打穿脑袋,也不可能不死。
  顾信义躺在殷红的床铺上,变成了血淋淋的尸体,而杀手们得手之后,便不做任何停留,均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沈星暮的心在下沉。他实在想不明白,沈临渊怎会对顾信义见死不救。无论怎么说,顾信义也在沈临渊遭遇困境的时候,舍身相助过。
  沈星暮看了一眼顾信义的死相,安静往回走。
  却在这时,沈临渊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他问:“孩子,你看懂了吗?”
  沈星暮道:“父亲,我也想问你,你想让我看的是什么?让我看顾信义是怎样死的?让我明白人必须心狠手辣才能存活?”
  沈临渊问:“你真这么想?”
  沈星暮道:“眼前的事实让我不得不这样想。”
  沈临渊道:“孩子,你在好好想一下,顾信义临死之前,有没有反常的地方?”
  沈星暮皱着眉回想,顾信义临死之前的反应的确非常反常。毕竟他是一个普通人,普通人或多或少都怕死,枪口指在他的脑袋前,他却没有丝毫慌乱,仿佛他并不怕死,抑或是他深信自己一定不会死。
  沈星暮立刻想到沈临渊之前说过的话,脑中灵光一闪,急声问道:“父亲,你是不是想说,顾信义并没有死,我看到的未必是真的?”
  沈临渊笑道:“这个世上存在数之不尽的假象,你所看到的每一个画面,都有可能是某人刻意安排的、让你误认为是真相的假象。顾信义并没有死,你说看到的顾信义,只不过是幻象而已。真正的顾信义,现在和我在一起。”
  沈星暮忍不住再次看向顾信义,他的尸体依旧是触目惊心,完全不像假的。
  沈星暮迟疑着释放自己的“念”,用“念”去感知顾信义的存在,然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就在他眼前的顾信义,竟无法用“念”探索到。
  仿佛眼前这具尸体本就是不存在的。
  沈临渊道:“孩子,你现在懂了吗?”
  沈星暮道:“似懂非懂。”
  沈临渊问:“哪里不懂?”
  沈星暮问:“父亲,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你是怎么做到的?”
  沈临渊道:“这只是普通的次元错乱而已。”
  沈星暮疑惑道:“次元错乱?什么意思?”
  沈临渊道:“意思是,我们现在处于同一时间的不同次元。或者用形象一点的说法就是,我们处于不同的维度。所以我们看到的东西,完全不一样。”
  沈星暮忍不住问道:“需要怎样强大的‘念’,才能做到这种事情?”
  沈临渊淡淡说道:“这和‘念’的强弱没有太大关系。当你对‘念’有了足够深刻的理解,就不难做到这种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