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暮的眉头凝紧。他相信人的执念可以产生非常强大的执行力,但若因此出现超越常人极限的超自然力量,就变得有些匪夷所思。
  只不过恶念空间的存在本身就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这世上再存在其他神奇的事情也就不那么奇怪了。而且沈星暮见识过杜贞与杜昌翊的战斗——常人绝对无法理解的、“念”的战斗。
  沈星暮和左漫雪闹出的动静不小,一直安静待在卧房里的徐旺这会也出来了。他看着眼前的一幕,立刻怒吼道:“放开我母亲!”
  他捏紧拳头,气势汹汹地靠近沈星暮。沈星暮还没来得及出言威胁,左漫雪便先一步说道:“小旺,回房间休息,这里没你的事。”
  徐旺明显惊了一下,尔后目中的怒火渐渐淡去,最终归于平静。他点了点头,像是完全不在乎左漫雪的死活一样,很老实地回了卧房。
  ——看来徐旺真的对左漫雪言听计从,不然他也不会狠下心和古姄分开。可是他在她面前,就真的没有一点主见吗?这会不会也是“念”的力量干扰所致?
  沈星暮双手如冰冷的钳子,死死扣着左漫雪的双臂,冷声道:“为什么要害叶黎?”
  这句话不是空穴来风,因为他具备一抹奇特的测谎能力。他之前已经察觉到,左漫雪说的死人世界的存在是假话。
  如果死人世界不存在,张美月当然不可能被恶灵带去那里。
  这话一出,连一旁的叶黎也露出费解之色,似乎他并没有察觉到危机感。
  左漫雪淡淡说道:“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沈星暮向叶黎递眼色,意思是让他去触碰左漫雪,看看能不能预见到什么画面,但他好像遇到了什么阻碍,一时站在原地不动。
  沈星暮沉吟片刻,冷冷说道:“叶黎来你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取血。他把血给你之后,你又吟唱了一番宛如咒语的东西。我还记得,你从二楼的客厅里出来时,状态非常不好,明显费了很大功夫。可是真要救张美月时,你的说辞里,却和叶黎的血没有丝毫关系。莫非你不觉得奇怪?”
  左漫雪道:“救美月的事情本就和他的血没关系。”
  沈星暮冷笑道:“所以你要他的血干什么?你吟唱的咒语又是什么?”
  左漫雪同样冷漠地回答道:“这个和你们没关系。”
  沈星暮道:“你不说,我就只能往最糟糕的方向思考。你取走叶黎的血,并吟唱咒语,目的是利用叶黎的血和‘某个东西’建立关系,也就是说,血变成了一种媒介,而叶黎会变成‘某个东西’的食物。”
  左漫雪道:“这是一个非常精彩的推论。”
  沈星暮露出讥诮地笑容,淡淡说道:“我还可以告诉你另一个更精彩的推论。”
  左漫雪问:“什么推论?”
  沈星暮道:“张美月并没有进入死人世界,或者说死人世界本身就是你编造的一个虚假世界。因为张美月并没有失踪,就在桂花园小区里好端端地活着。”
  左漫雪的神色变得狐疑,连叶黎也非常显得非常疑惑。他询问道:“张美月没有失踪?就在桂花园小区里?我们之前去过一次桂花园小区,怎么没见到她?”
  沈星暮盯着左漫雪,嘲讽道:“你是不是也非常好奇这个问题?”
  左漫雪道:“没什么好好奇的,全都是你信口胡诌罢了。”
  沈星暮安静整理脑中思路,接着条理清晰地说道:“叶黎最初和张美月在网上聊天时,她就发过她的照片。她是一个非常迷人的女人,尤其是丰腴的胸部,很容易使男人想入非非。叶黎查过她的个人资料,里面有身高、体重、三围、乃至是她的一些生活照,却唯独没有她的年龄。在这个时代,一个年龄不详的女人,化不同的妆,就能呈现出不同的年龄。左女士,我这么说,你能听懂吗?”
  左漫雪脸上不再淡定,变得惊讶与迟疑。片刻后,她的嘴角轻轻扯动,露出愉快的笑容,点头道:“你继续说,我很想知道你能说出怎样精彩的故事。”
  沈星暮道:“这不是故事,而是事实。”
  这会叶黎皱着眉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并不知道张美月的年龄,所以她随时可以变得更老,也可以变得更年轻,甚至变成另一个女人?”
  沈星暮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
  叶黎问:“所以你怀疑,阮杏文就是张美月?”
  沈星暮道:“是的。”
  叶黎摇头道:“她们长得不像,而且身材上存在非常明显的差异。最主要的是,张美月住在十八楼高的楼层,并且是在房门反锁的情况下消失的。这些问题得不到合理的解释,你的推论便说不通。”
  沈星暮笑了笑,问:“你还记得我和阮杏文发生过肉搏吗?之后我还说了一句‘你的身材好像非常好’。”
  叶黎道:“你当时的确是这么说的。只不过我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沈星暮道:“我和阮杏文缠斗的时候,无意中发现她的胸口束了一块棉布,束得非常紧。意思是,她其实是一个很丰腴的女人,只不过胸部被外力大幅度挤压,变得不那么丰腴了。”
  叶黎立刻反应过来,惊呼道:“阮杏文的身高、体重都和张美月差不多,如果连身材也同样丰腴,就证明她们有可能是一个人,毕竟以现在的化妆手段,让一个女人呈现两副面孔也不是特别奇怪的事情。可是最难的问题依旧得不到解决,就算阮杏文就是张美月,她是如何离开从里面反锁的卧房的?”
  沈星暮笑道:“这个问题并不难。阮杏文的卧房和张美月的卧房只相隔一道墙,她完全可以先把卧房反锁,然后再从窗户翻到隔壁卧房去。这并不是什么难事,虽然十八楼很高,但两间卧房的窗户相隔只有半米左右,只要人抓得够稳,只需要一步就能进入隔壁卧房。”
  他说到这里,所有的疑问都解开了。
  叶黎目中闪过一抹惊叹,忍不住赞道:“也就只有你能解开这么复杂的难题。”
  沈星暮淡淡说道:“我只是稍微学到了一点童遥的思维,其中还有不少巧合和你的提醒,方才想到这一点。如果换成童遥的话,兴许她发现张美月失踪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洞穿谜底。”
  叶黎苦笑道:“我已经记不清你在我面前提过几次童遥了。”
  沈星暮道:“刚好想到,顺口一提。”
  叶黎问:“我给过你什么提醒?”
  沈星暮笑道:“你那时候随口说的,张美月和左漫雪可能是一伙的,她们的目的就是把人骗到这里,然后变成恶灵的食物。虽然这个说法非常牵强,但仔细想来,我们迄今为止遇到的事情,又有几件事不牵强呢?”
  叶黎哑然失笑。
  左漫雪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不自在。她蹙眉半晌,问:“莫非你们一早就知道我的家里藏着‘那个东西’?”
  她说的“那个东西”自然是指的鬼魂。
  沈星暮立刻察觉自己说的太多了,冷着脸说道:“用你的话说,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现在你该回答我了,为什么要害叶黎?你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好处?”
  左漫雪平静道:“你是一个非常聪明的男人。你的猜测大部分都是对的,尤其是其中最牵强的部分,你居然能直接跳过,得出我和张美月是一伙人,并且阮杏文就是张美月的结论。事实上,男人因美月来我家,并不是特别牵强的事情。美月本身就拥有些许‘念’的力量,哪怕仅仅是在网上聊天,她也能极大程度诱惑隔着屏幕的大部分男人,这也是许多男人为了她来我家的原因。只不过你们两个都拥有‘念’,对她的‘念’有了免疫,方才认为这一点非常牵强。另外,你还是说错了一点,我并没有伤害叶黎的性命的打算,或者说,来过我家的男人,都能平安的离去。甚至于,某些被恶灵缠身的人,我也能想办法帮他(她)驱除魔障。”
  沈星暮的神色冷若寒霜。他不相信左漫雪没有恶意,便厉声问道:“你们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左漫雪埋下头,嘴里发出悠长的叹息。她喃喃道:“成俊说的果然没错,多行不义必自毙。徘徊的亡灵,不该顿留于世间。”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沈星暮皱紧眉头,还想质问。
  左漫雪的眉心忽然跳动出血色的纹路,强大的排斥力量席卷开来,将沈星暮猛地弹开。
  ——这个女人,一开始就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却故意不挣脱,莫非是为了试探我和叶黎的实力?
  沈星暮站稳身子,将戒备提到最高,准备再行动手。然而左漫雪眉心的晦涩纹路忽然隐去,强大的排斥力量也随之消失。她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又大幅度舒展双臂,接着淡淡说道:“既然你们也拥有‘念’,我便不想和你们为敌,现在就离开这里吧。”
  她说这句话时,眼中充斥着浓浓的悲伤,似乎放他们离去对她而言是极难承受的事情。
  沈星暮当然不打算就此离开。直到现在,他依旧不知道这场善恶游戏的制胜条件在哪里,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便是他离答案已经非常近了。
  沈星暮忽然想到游戏开始当天,郁子岩坠楼的事件。他的脑中闪过一片灵光,当即冷声道:“郁子岩的尸体就在你家!”
  那天晚上,沈星暮和叶黎在绪城市区遇到唐静舒之后,决定帮郁子岩讨回公道。他们去了一趟市警局,当时遇到一个正要回家的女警察。
  关于郁子岩的案子,她也非常在意。那时她明显有话要说,只不过沈星暮先一步走了。叶黎则把沈星暮的电话告诉了她。
  他们到了沽县之后,叶黎先去找宾馆写房间,而沈星暮在车里玩游戏时,女警察发了一条短信过来,内容是:郁子岩的尸体不翼而飞了。
  警局的尸体怎可能不翼而飞?如果是人为的,那个人得有多大本事才行?
  那时沈星暮就猜测,郁子岩的尸体本身就藏了莫大的玄机,牵扯到了玄之又玄的灵异层次。
  如果郁子岩也与这场游戏有关,那么他的尸体就很可能在左漫雪家里。
  沈星暮忽然有些后悔,前段时间在蓝百合三星酒店遇到唐静舒时,没有询问郁子岩跳楼的前几天去过哪里。
  他猜测,郁子岩是富国社的成员,而且是男人。“念”属于超自然力量,纵然他深爱着他的妻子唐静舒,也未必不会被张美月的“念”干扰,进而坠入左漫雪和张美月早就设置好的陷阱里。
  果不其然,沈星暮一提郁子岩,左漫雪的神色当即变得凝重。似乎她也不曾想到,沈星暮能一语戳中要害。
  沈星暮冷笑道:“看来我说对了。郁子岩的死不仅和富国社、以及赌王盟有关,也和你脱不了关系。你告诉我,你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左漫雪轻叹道:“你的联想能力实在丰富。我不知道郁子岩为什么会死,但他的尸体的确来过我家,只不过现在已经变成了虚无。”
  沈星暮厉声道:“说清楚!”
  左漫雪道:“郁子岩也曾因张美月来找过我。他的血现在还留在我家里。你之前也没说错,我向叶黎索要一滴血,是想以血为媒介,建立一个契约。而契约的内容是,人死后,残存的‘念’归我所有。”
  ——人死后残存的“念”?这是什么意思?
  沈星暮问:“你要‘念’做什么?”
  左漫雪道:“我的丈夫,徐成俊,他的情况很不乐观,需要强大的‘念’维持生命。”
  ——这个女人,煞费苦心做这么多事情,仅仅是为了让她的男人活下去?所以她选择放我和叶黎走,是不愿消耗过多的“念”?
  沈星暮沉吟片刻,又问:“那张美月和你合作的目的又是什么?”
  左漫雪的神色变得悲伤。她抬手指向徐旺居住的卧房,小声道:“你进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沈星暮保持戒备,并不轻举妄动。
  左漫雪点头道:“你不想进去也没关系。”
  她对着房门说道:“小旺,你带小溪出来一下。”
  紧合的房门开了,徐旺牵着一个三四岁大小的幼儿出来了。这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脸颊尤为粉嫩,连头发也显得非常柔软美丽,等她长大了,一定会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可惜她的眼睛非常古怪,虽然眼白、眼瞳都和寻常人一样,但她的眼中似乎藏着一分常人无法理解的邪恶。
  沈星暮立刻转换为紫瞳状态,他用紫色的眼瞳看她,便看到她周身环绕着浓郁的黑光,这无疑是恶念的力量。
  似乎这个小女孩早已被无孔不入的恶意侵蚀。
  左漫雪俯下身,温柔地抱起小女孩,微笑道:“小溪,今天乖不乖?有没有听小旺的话?”
  小女孩“呀呀”说道:“小溪很乖,每天都听小旺的话。”
  左漫雪甜笑道:“那你以后也要听话哦。”
  小女孩重重点头。
  左漫雪放下她,脸上的温柔笑意却不消退。她抚着小女孩的脑袋,仿佛母亲,非常柔和地说道:“那你先和小旺回房间休息吧。”
  徐旺牵着小女孩回房之后,左漫雪偏头看过来,淡淡说道:“小溪就是美月的女儿,你应该能察觉到她的异常。”
  沈星暮凝声道:“她绝对不是普通的小女孩。”
  左漫雪道:“她是一个鬼婴。”
  沈星暮皱眉道:“鬼婴是什么意思?一出生就死了的婴儿?”
  左漫雪摇头道:“鬼婴是带着无穷恶意出生的婴儿。只要和小溪沾上关系的人,都必然遭到诅咒,所以你们也最好不要和她说话。美月和我合作,目的是为了消除小溪体内的‘恶’,使她能像其他小孩一样,正常的成长与生活。”
  沈星暮沉默。
  左漫雪道:“两位,我该说的都已经说清楚了。如果你们没有其他疑问,现在就离开这里吧。以后不要再来了,更不要把这里的事情说出去。”
  沈星暮淡淡说道:“我还有最后一个疑问。”
  左漫雪道:“你说说看。”
  沈星暮问:“如果我们打开徐旺的房间里的衣柜柜门,会发生什么事情?”
  左漫雪道:“如果叶黎打开柜门,他会看到偌大的死人世界,血的契约就正式形成,叶黎死后的‘念’会归我所有。”
  ——死人世界本就不存在,到了现在还要撒谎?
  沈星暮面无表情问道:“你手上并没有我的血,如果我打开柜门,会看到什么?”
  左漫雪道:“你会看到普普通通的衣柜。”
  沈星暮问:“我能试试吗?”
  左漫雪疑惑道:“你确定?”
  沈星暮无所谓地笑道:“你手上并没有我的血,亡灵不可能找得到我。”
  左漫雪道:“如果你真的不怕死,可以去试试看。不过我必须先声明,你的死活与我无关。”
  沈星暮笑了笑,做出“请”的姿势。
  左漫雪真的扭开徐旺的房门,走前面领路。
  沈星暮正要跟过去,叶黎忽然走过来,非常郑重地说道:“我有种预感,这个房间非常危险。如果你一定要进去,我陪你。”
  沈星暮摇头道:“左漫雪手上有你的血,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叶黎无所谓地笑道:“她还说了,我们都懂得‘念’的使用,具备超自然的力量。既如此,就算是真正的鬼魂或恶灵,也未必能伤到我吧。毕竟我也是游戏玩家,要死也该死在死亡游戏里。”
  沈星暮会心地笑道:“你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于是两人并肩走进徐旺的卧房。卧房里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两个床头柜、一个衣柜、以及上头墙上挂着的一只金色风铃。这只风铃很正常,面上并没有刻画血色的纹路。
  沈星暮走到衣柜前,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便抬手拉开了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