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暮在确定山上女尸的身份之时,就已经洞悉整场游戏的制胜条件。
  林海鸥早在五年前就因意外死在了大山里,是陶鸿把她的尸体埋了。但据徐小娟口述,那天她看着陶鸿和林海鸥上山,也看到他们平安回来。只不过她看到了奇怪的景象,便是林海鸥似乎全身透血,而且吊坠发出了笑声。
  结合这些线索,沈星暮很容易就能推导出,林海鸥死后,因狼牙吊坠的奇特力量复活了,而且有了新的身体,不然她曾割肉喂狗留下的伤疤不会消失。吊坠本身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狼牙,赋予它神奇伟力的人无疑是陶鸿。
  陶鸿就是他和叶黎要找的心灵纯白之人。毫不夸张的说,陶鸿本身就是这场善恶游戏的关键人物。就如同恶念空间具备超自然的力量一样,陶鸿也有可能具备人类无法理解的强大力量。
  纯白心灵就像一张白纸,它很容易被染色。所以陶鸿心中的善恶界限也分外明朗。他喜欢林海鸥,他对她怀有绝对真挚的情感,他不愿她死。他希望她活过来的强烈愿望催生了善念之花。林海鸥就是因陶鸿心中最纯粹的善念而复活。
  沈星暮几乎可以笃定,他和叶黎一直要找的善念之花就是林海鸥的狼牙吊坠,因为吊坠上寄宿着陶鸿的纯粹善念。
  只不过他们获取善念之花的途经绝非威逼利诱抢夺林海鸥的狼牙吊坠。善恶往往只有一线之隔,沈星暮敢肯定,如若他抢夺林海鸥的吊坠,原本纯白的善念之花会转化为漆黑的恶念之花。
  他要获得善念之花的途经只有一个,便是促成陶鸿和林海鸥的恋爱。
  这个结论并不牵强。因为陶鸿的善念寄托在林海鸥身上,而他心灵深处的恶念未曾消泯。恶念就像一粒不起眼的种子,它总是处于沉寂状态,但它一旦受到某些消极情绪的刺激,便有可能化作无边的邪恶花海。
  而今只有林海鸥能压制陶鸿心中的恶念种子。只要他们能长长久久,不离不弃,陶鸿心中的恶念便永远不会绽放。
  这件事情看上去并不是特别难。陶鸿喜欢林海鸥,林海鸥也喜欢陶鸿,他们曾多次夜里私会就是最好的证据。相互喜欢的人长相厮守,携手并进,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惜这是错的。在这个污浊的俗世中,恋爱早已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情。纵然陶鸿和林海鸥都心系对方,但他们仍将面对现实中数之不尽的无奈。
  林海鸥是赫城医科大的学生,未来有着无限的前途。而陶鸿只是一个贫穷的山野少年,他很可能永远都走不出溪隐村。两人的世界存在惊人的落差。这就宛如水里的鱼和天上的鸟,一个离不开水,一个离不开天空。包括他们自己在内,没有人敢肯定,他们的真爱能跨越两个世界的屏障。
  这还只是他们之间的一个障碍。林绍河和周小萍含辛茹苦养育林海鸥十八年,就盼着她辉煌腾达的那一天。而今林海鸥好不容易走进大城市,他们便不可能答应她和陶鸿的交往。
  虽然现在已是二十一世纪,倡导男女平等,自由恋爱,封建时代留下的“媒妁之约,父母之命”的思想已被大部分人摒除。但在落后的溪隐村,封建思想依旧根深蒂固。
  至少对林海鸥而言,她要和陶鸿在一起,就必须过林绍河和周小萍这一关。
  此外,陶鸿和林海鸥还必须面对世人的舆论。他们走在一起,当然免不了旁人的指指点点,有人会说林海鸥瞎了眼,还有人会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沈星暮知道横亘在陶鸿和林海鸥之间的障碍数不胜数,但他并不感觉棘手。他知道,所谓“世界落差”,无非就是财富和眼界的差异。他有钱,他能帮他们克服这一道难关。
  至于林绍河和周小萍,他们也只不过是嫌弃陶鸿太穷。只要陶鸿有足够多的钱,他们也不太可能反对林海鸥和他在一起。
  总而言之,陶鸿和林海鸥的恋爱,最缺的就是财富基础。
  而沈星暮恰恰不把钱放在眼里。如果花钱就能买到善念之花,他反而感到庆幸。
  只不过他现在担心的是其他问题。他知道,童遥的智慧不可忽视,她说他和叶黎还存在看不见的敌人,他便把戒备之心提到最高。现在他只担心,在他和叶黎进行死亡游戏之时,那个看不见的敌人已经有了动作,为陶鸿和林海鸥制造了更多障碍。
  而且他和叶黎初见林海鸥时,叶黎预见到的画面也让他尤为不安。
  叶黎说,他看到林海鸥被冷箭射穿了胸膛,倒在血泊里等待死亡。
  沈星暮知道,叶黎预见的画面很可能是他们将要经历的未来。可他想不明白,在这落后的溪隐村,林海鸥几乎算是全村的希望,谁会狠心扼杀这枝美丽的花朵?是那个看不见的敌人吗?
  沈星暮暗自摇头。他不认为同为游戏玩家的未知敌人会出手杀死林海鸥,因为这明显是违规行为,会打破游戏本身的平衡性。
  这会沈星暮大步向前跑,叶黎和徐小娟都跟在后面。他们从山脚跑进村子,直抵陶鸿的家门前,前后只不过两分钟。
  沈星暮冷着脸敲门,屋子里却没有丝毫回应。
  此刻夕阳下沉,已是夜晚,陶鸿怎么可能不在家?莫非他又和林海鸥躲到某处私会去了?
  沈星暮皱紧眉头,沉声道:“我们去林绍河家里,一定要尽快找到陶鸿和林海鸥。”
  叶黎涩声道:“恐怕不用再找了。”
  沈星暮问:“为什么?”
  叶黎的眼睛又一次变成深蓝色。他抬手指向村口方向,沉声道:“那边有白色的光亮,我能感觉到,那就是善念之花。”
  沈星暮闭上眼,再次睁开眼时,他的眼睛变成了紫色。他很早以前就能主动控制自己的瞳色,虽然无论旁人怎么看,他的眼睛都是黑色,但他变成紫瞳状态时,能看到许多肉眼无法察觉的东西。
  比如寻找心灵纯白之人,他就必须是紫瞳状态。
  他用紫色的眼睛看向村口方向,惊讶发现那边泛着浓郁的黑光。这和叶黎所述完全不同。
  他没有进一步思考,抬腿便往村口跑去。
  村口聚集着大量村民,他们围成一圈,在看热闹。其中不少人对里面的人指指点点,嘴里说着非常刻薄的话。
  沈星暮往人群里挤,很快挤到最里层。
  他看到陶鸿面色悲愤,正红着眼怒视林绍河一家人。而林绍河也是冷眼与之对视。周小萍和林海鸥却好像很虚弱,两人相互搀扶对方,脸上均是苦涩。
  似乎林绍河一家人才从县人民医院回来,而陶鸿在村口拦截了他们。沈星暮之前看到的黑色光芒,就是从陶鸿身上散发出来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陶鸿和林绍河一家的关系一向很好,他们怎么会宛如仇人相见一般眼红?
  沈星暮看到陶鸿挎在背上的大弓与捏在手里的猎刀,他心中有了非常不好预感。
  叶黎和徐小娟这时也挤了进来。
  徐小娟仿佛看不清形势,忽然就跑到林海鸥身侧,非常疑惑地问道:“海鸥,你们这是怎么了?”
  林海鸥看了一眼徐小娟,又看向人群里的叶黎和沈星暮,凄然说道:“小娟,你平安无事就好。我们家和陶鸿有点事情,这和你没关系,你快回去吧。”
  徐小娟没有退回来。她扶着林海鸥,嘴里说着“你有事,我可不能不管”,她居然也凶着脸看向陶鸿。
  陶鸿悲愤道:“林绍河,无论怎么说,你都必须给我一个交待!我母亲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他!”
  林绍河冷声道:“陶丽丽的事情,我无话可说。你若要报仇,直接一箭射死我就好。但从今天开始,不许你再碰海鸥一根头发!”
  陶鸿怒极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林绍河闭上眼,嘲笑道:“你敢不敢我不知道。我曾经做了孽,无论何时遭到报应都不奇怪。你杀了我也好,放了我也好,总之你害了我家海鸥,我和你母亲的恩怨早就两清了。”
  陶鸿的面容扭曲着,仿佛愤怒到了极点。他抽出后背的大弓,将长箭扣在弦上,箭头直指林绍河。他的手不断颤抖着,仿佛随时都会放箭。
  沈星暮和叶黎同时向前冲,想制止陶鸿的偏激举动。
  陶鸿的身子一转,箭头陡然指向沈星暮。
  沈星暮和叶黎均止步,不敢再轻易向前。
  陶鸿红着眼怒吼道:“叶黎!沈星暮!你们都退回去!只要你们敢上前一步,我立刻放箭!”
  陶鸿的神色悲烈,不仅震慑到了叶黎和沈星暮,连四周看热闹的村民们也都被下得往后退。只有徐寄明站在原地不断唤徐小娟的名字,叫她快点回来。
  徐小娟道:“爸,你回去就好,我不怕陶鸿。他只是作势吓人,不敢真的射箭。”
  ——这个女人真的是猪吗?
  沈星暮的脸颊猛地一抽。他看到陶鸿身上散发的黑光越来越浓,显然是恶念又进一步滋长了。他不怀疑陶鸿真的敢杀人,这时候谁再刺激陶鸿,就是逼他杀人。
  沈星暮举起双手,非常平静地安抚道:“陶鸿,你听我说。我知道你喜欢林海鸥,你想永远和她在一起。她父母不同意,这个没关系,我可以帮你。无论他们要多少钱,我都替你给。”
  陶鸿吼道:“他们同意我和海鸥在一起又能如何!我母亲的命怎么办!谁来还!林绍河就是一个衣冠禽兽!我明明能有一个幸福的家,是他为了一己私欲,毁了我们一家人,让我和母亲吃尽了世间一切的苦痛!”
  ——什么意思?林绍河毁了陶鸿一家?这件事从何说起?莫非我和叶黎查山上女尸的同时,便遗失了更为重要的线索?
  沈星暮很快想到了陈疯子。他听过叶黎和陈疯子的对话录音,并且从中推断出,陈疯子很可能是陶鸿的父亲。只不过他那时急着上山掘坟,确定女尸的身份,便把陈疯子的事情暂时搁下了。
  ——如果陈疯子是陶鸿的父亲,那他是怎么疯的?村民都说陶鸿的母亲是病死的,她是怎么得病的?这些事情都和林绍河有关吗?陶鸿常年居住溪隐村,又是如何得知上一辈的事情的?莫非陈疯子是装疯?是他对陶鸿说了某些不好的往事?又或者,是那个看不见的敌人做的“好事”?
  沈星暮左右扫视,见陈疯子并不在围观的人群里,便只能再次看向陶鸿,努力安慰道:“陶鸿,你先冷静一点。无论你母亲和林绍河之间发生了什么,都已是上一辈的事情。你和林海鸥真心相爱,只要你们能在一起,还有什么仇恨是不能忘记的?”
  叶黎也在这时附和道:“是的,陶鸿。你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你看看林海鸥,你那么爱她,她却早已被你吓得脸色发白。你忍心看她担惊受怕的样子吗?”
  陶鸿的手轻轻颤了一下,她缓缓放回弓弦,似乎真的被沈星暮和叶黎说动了一分。可是弓弦还没完全收回,他忽然又把大弓拉满,尤为冷酷地说道:“你们知道什么!林绍河为了还债,把我母亲骗去陪黑社会的人吃饭,然后被一群男人轮奸了!那时我母亲还怀着我!她就是那时得的病!林绍河就是魔鬼,他害死了我母亲,还逼疯了我父亲,我们全家被他害得家破人亡!你们却叫我忘记仇恨?你们知道仇恨是什么吗!”
  沈星暮的心在下沉。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看似慈眉善目的林绍河昔日竟做过此等丧心病狂的事情。
  沈星暮扪心自问,别说是心思单纯的陶鸿,就算是他,遭遇这种惨绝人寰的摧残,也绝对不可能忘记仇恨。
  ——该怎么办?我该说什么才能制止陶鸿?
  沈星暮皱紧眉头。他很快从陶鸿的话中捕捉到关键信息——黑社会!
  沈星暮沉声道:“陶鸿,害了你母亲和你们家的罪魁祸首其实是那群黑社会。虽然林绍河责无旁贷,但他并非直接伤害你母亲的人。我向你保证,无论那个黑社会现在在哪里,我都把他们找出来替你母亲报仇,将他们挫骨扬灰,消你心头怒气。”
  陶鸿惊住,他显然也没想到沈星暮会说这样的话。
  沈星暮认真道:“你相信我,我有这个实力。你先放下弓箭,给我五天时间,我一定铲除那个黑社会的全部成员。如果我做不到,到时候你大可一箭射死我。”
  陶鸿的手轻轻颤了一下,被拉满的弓弦渐渐松动。他将弓箭放下,咬着牙问道:“你说话算话?”
  沈星暮能看到,陶鸿身上的黑色流光淡了许多,他心头的恶念正在逐步消退。
  沈星暮渐渐放下心来。他知道,只要能在五天内处理掉那个未知的黑社会帮派,就能压住陶鸿心中的仇恨。到时候他再顺水推舟,促成陶鸿和林海鸥的恋爱,第一朵善念之花就到手了。
  可是事情并没有他所想的这么顺利。一个黑色的东西从人群外忽然飞了进来,掉在陶鸿的脚下。
  这是一个手机,手机屏幕还亮着,里面是一段录像。
  沈星暮看到屏幕里的内容,正是黑社会之间相互厮杀的画面。说是厮杀也不对,这简直是一场屠杀。一座废弃的烂尾楼里,十几二十个体型健壮的青年,宛如古代浴血疆场的少年将军,个个勇武无比,所过之处,鲜血横流。
  前后不过五分钟,整个烂尾楼已经安静下来,只剩六七个人瘫在地上,面色惊恐地向后退。
  手机里传出女人的声音。她问:“就是你们强奸了陶丽丽?”
  视频里只能看到六七个面如死灰的男人,却看不到说话的女人。似乎这个女人就是视频的拍摄者。
  其中一个男人惊惶道:“我们不认识你所说的陶丽丽。”
  女人道:“没关系,你们不记得,我帮你们回忆一下。”
  一张照片飘进屏幕,男人们看到照片上的女人之后,当即惶恐失色,连忙跪地求饶道:“大姐,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我们不知道她和你们有关系。求、求你……”
  女人冷冷说道:“禹叔,把他们处理掉吧。我的时间比较紧,你也别太过折磨他们,每人砍成十段就差不多了。”
  一个身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的背影持刀出现在视频里。兴许拍摄视频的女人也不太喜欢血腥的画面,她没拍后面杀人分尸的视频,整段八分钟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沈星暮的面色变得尤为沉重。他猛地转过身,仔细扫视人群,想找到丢手机进来的人。可惜他只看到了当地村民,连一张陌生面孔都没找到。那个丢手机的人显然是借助夜色与人群的掩护躲远了。
  沈星暮看到陶鸿的身体又一次泛出浓郁的黑光,心知大事不妙,当即劝阻道:“陶鸿,已经有人替你母亲报了仇,你不必再如此执着了。”
  陶鸿冷声道:“那个黑社会帮派已经被人灭了,你没有和我谈判的资本。”
  他说话时再次拉满大弓,将箭头对准林绍河。
  沈星暮皱眉道:“你一定要找林绍河报仇?”
  陶鸿道:“这里没有你们的事。如果你们不想死,就趁早离开这里。”
  沈星暮的思绪飞快转动。他发现到了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无济于事。没有人能阻止一心替母亲报仇的少年郎。
  沈星暮已经打定主意,只要陶鸿的手一动,他就冲上去用武力强行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