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暮在开车前往县城的路上便一直在思考恶念空间与善念之花的问题。他一开始就和叶黎想的不一样,至少他知道善念之花绝对不是只靠寻找心灵纯白之人就能得到的。
  现在叶黎留在溪隐村暗中观察陶鸿,沈星暮前往县城购买食物和各种生活用品,两人暂时分开,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联系夏恬。
  在沈星暮心中,夏恬是像彗星一样明亮的女人。他第一次见到她,就被她美丽的颜容与眉宇间的浓浓惆怅迷住。生来就高人一等的他,从来不缺女人,也不需要主动追求某个女人。喧嚣的世俗中,总有数之不尽的优秀女人前仆后继闯入他的世界,其中不缺乏才华横溢的女性高材生,粉丝无数的妙龄女歌手,以及受人追捧的傲慢女画师。
  沈星暮曾和一个智商高得出奇的年轻讲师有过一段短暂的姻缘。她叫童遥,她的确像一支缥缈遥远的童谣。她总能从他细微的举动里洞悉他的心思,她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猜到他想要什么。
  沈星暮想过和她长久下去,只不过童谣果真只属于少年、少女的童年,他抓不住她。
  沈星暮并不遗憾,至少他们分手之后还能保持联系。沈星暮也渐渐发现,他爱的不是她的人,而是她的大脑。她总能在他危机的时刻为他提供妙计。
  沈星暮有个不成器的弟弟沈星夜,这个人本身没什么能力,但偏偏有一身对付人的本事。沈星暮不只一次被沈星夜算计,其中最危险的一次,险些葬身“意外车祸”,若非他当时在和童遥通话,童遥从他的话中猜测出了危险,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自从沈星暮涉足恶念空间,察觉到许多现实知识体系无法解释的问题,他屡屡向童遥提及并请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童遥居然记不住关于恶念空间的任何信息。他上一刻提问,她下一刻就会忘记。她无法给他任何帮助或建议。
  夏恬便在那个时候出现在沈星暮的世界里。她不如童遥聪明,也不如童遥美丽,但她能记住沈星暮说的每一句话,恶念空间也好,善念之花也好,她都能记忆并且理性分析。
  她的存在就像一抔温柔的阳光,能轻易消融沈星暮心中的恶念与阴霾。只可惜人只能沐浴阳光,却抓不住阳光。她对他温柔无限,却又不肯变成他的另一半。她生病之前如此,生病之后更是如此。
  沈星暮深吸一口气,一手抓住方向盘,另一手摸出手机。他给夏恬发送视频通话。
  视频接通之后,沈星暮目光冷漠地盯着屏幕里的她。他面无表情讲述这两天他和叶黎的经历,他讲得非常详细,不遗漏任何细节。
  夏恬听完之后,蹙着眉道:“星暮,你有没有想过,你们今天的经历存在太多巧合。”
  沈星暮道:“最大的巧合就是林海鸥出现在港口,并且和叶黎产生了交集。”
  夏恬浅笑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巧合。”
  沈星暮问:“还有什么巧合?”
  夏恬道:“叶黎拉肚子耽搁了时间,却恰好感知到陶鸿的存在。你们和林绍河聊天时,他完全没必要讲他年轻时的经历,但他讲了,就仿佛是为了拖延时间,拖到你们走的时候,陶鸿恰好出现。方便你们从陶鸿的话中猜测他和林海鸥的关系。”
  沈星暮道:“你上次说想看赫城的海上日出,大概是半年前的事情。我这次来赫城,只是一时兴起,去港口看日出,恰好遇见林海鸥。如果我不去港口,我们就不会见到林海鸥,叶黎也不会发现他的预见能力。”
  夏恬道:“如果林绍河不说那么多话,你也不会发现你的测谎能力。”
  沈星暮皱眉道:“仔细想来,这些事情合情合理,但又好像被暗中的一双手操控着。”
  夏恬猜测道:“很可能是恶念空间的力量。”
  沈星暮问:“它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夏恬道:“用仿佛是巧合的必然,让你们发现自己的能力,并且为你们提供足够的游戏线索。”
  沈星暮惊讶道:“必然?游戏?”
  夏恬甜笑道:“是啊。你不觉得你和叶黎正和恶念空间玩游戏吗?游戏本身需要足够的逻辑性、平衡性、与公平性,如若你们什么线索都不知道,这场游戏就变得不公平,游戏本身也将失去平衡性。”
  沈星暮道:“所以就算我们没去港口看日出,也一定会在其他地方遇到林海鸥,并且触发叶黎的预见能力。”
  夏恬点头道:“应该是这样的。”
  沈星暮问:“那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夏恬道:“叶黎的预见能力证明林海鸥是攻略这个关卡的关键,而你的测谎能力证明大山里面有林海鸥的一些不为人知的线索。我觉得,你和叶黎无论如何都要上山看一下,而且最好抓紧时间。”
  沈星暮问:“为什么?”
  夏恬道:“游戏里的线索或许存在时间限制,如果你们太晚上山,线索可能消失。另外,你现在给叶黎打个电话,叫他查一下陶鸿的关系网,先别接近陶鸿,从陶鸿身边的人入手,兴许也能得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沈星暮觉得夏恬说的很对,但他心中还有疑问。他思忖道:“如果这是一场我和叶黎对抗恶念空间的游戏,那我们双方各自的制胜条件是什么?”
  夏恬道:“这个很简单。你和叶黎的制胜条件是摘取善念之花,恶念空间的制胜条件是催生恶念之花。”
  沈星暮冷笑道:“所以我们得到的线索也可能是恶念空间故意制造的游戏障碍。”
  夏恬点头道:“有这个可能性。只不过现在游戏才开始,恶念空间不太可能提供错误线索破坏游戏平衡。”
  沈星暮道:“这么说来,恶念空间本身也受到更上级的力量控制。我们在玩游戏的同时,更上级的存在也把我们当成了游戏。”
  夏恬忧虑道:“我也这样想过。星暮,如果太危险,你就放弃吧。”
  沈星暮果断摇头道:“我不可能放弃!”
  夏恬道:“如果是为了我,你实在没必要冒险。”
  沈星暮问:“为什么?”
  夏恬道:“自从我知道恶念空间的事情之后,我每天都在为你担惊受怕。”
  沈星暮的脸颊轻轻抽动,接着冷笑道:“你以为你是我的谁吗?我应该为你冒险吗?”
  夏恬温柔笑道:“你能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放心了?为什么放心?放心不用欠我的人情吗?
  沈星暮面无表情道:“你留在家里好好玩你的《银河航线》,别等我一回去就把你反超了。”
  夏恬乖巧地点头道:“好的。”
  沈星暮冷漠道:“没其他事情的话,我就挂了。”
  夏恬的两睫一跳,忽然提醒道:“星暮,你记得打开我给你的袋子看一下,里面的东西或许能给你一定帮助。”
  沈星暮挂断视频通话,接着取出夏恬给的袋子看了一眼,他本就阴沉的面容变得越发冰冷。
  沈星暮拨通叶黎的电话。溪隐村的信号很不好,他连续拨打数次,才勉强打通电话。
  沈星暮简单地给叶黎分配好任务,便挂了电话。
  他去了县城,找到大超市买便携的压缩饼干和矿泉水,以及防身的刀子和过夜的棉被。
  沈星暮快出超市时,又思忖着买了充电宝,电筒,电池,打火机,以及香烟。
  沈星暮找到县城的加油站,给车子加满油,还另外买了两桶备用油。
  沈星暮回到溪隐村时,叶黎就在村口等着。这会太阳还在山头,距离天黑还有较长的一段时间。
  沈星暮下车,从车上抓出两个背包,其中一个丢给叶黎。
  沈星暮拆出一盒香烟,安静点上一支,接着冷声问道:“林海鸥回来了吗?”
  叶黎摇头道:“我一直在村口守着,你离开这三个多小时里,只有两个人进村,都是村里的农民。”
  沈星暮皱眉道:“我不是叫你去查陶鸿的关系网吗?你一直守在村口干什么?”
  叶黎尴尬地笑了笑,接着打开背包,掏出里面的压缩饼干大口吃。他嘴里咀嚼着,嗡嗡说道:“陶鸿的关系网简单到根本不用查,而且我实在饿得厉害,没力气再查了。”
  沈星暮想到叶黎上午时连番腹泻,肚子里早已没了食物,便点头道:“没关系,你说一下陶鸿和村里人的关系。”
  叶黎道:“村里就十几户人,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一个傻子,不待见他。唯一对他好一点的只有林绍河一家人,另外还有一个同样傻乎乎的村民和他稍微亲近一点。”
  沈星暮问:“他的父母呢?”
  叶黎道:“陶鸿没有父亲,他母亲在他十岁的时候病死了。”
  沈星暮皱眉道:“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父亲?”
  叶黎苦笑道:“我也这么想,可是村里人都没见过他父亲,有人说他是他母亲和外面男人搞出来的野种,也有人说他母亲犯了山神的禁忌,受到惩罚才生下了他。”
  沈星暮问:“山神?”
  叶黎指向村后的大山,凝声道:“村里人都认为山里藏着鬼神,陶鸿的母亲就是触怒了山神,才会未婚先孕生下陶鸿。”
  沈星暮点头道:“这么说来,村里人有迷信思想,林绍河对我说谎就不奇怪了。”
  叶黎已经吃完两袋压缩饼干。他一边喝水,一边询问道:“我们现在要上山吗?”
  沈星暮点头道:“必须上山!”
  现在是冬天,大多灌乔木植被都已脱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山脚下树木稀少,只有稀疏几簇绿草。
  因为常年无人上山,两人并没有山路走,只能连走带爬慢慢上山。
  沈星暮每上一段距离都会回头看一眼。他每次都能看到山脚的萧条村落。而且随着他爬高,他的视野变得更加广阔,能看见村落外的麦田与河流,只不过距离太远,那些景色都好像蒙上了雾色。
  两人走过光秃秃的山脚,渐渐走入绿色灌乔木丛生的山腰——大山不会在冬季死亡,四季常青的树木并不少。
  沈星暮的眉头渐渐皱紧,他发现山脚的景色越来越模糊,哪怕没有明显的遮挡物,也已经看不清村落与田野。
  正当他迟疑之时,他忽然发现之前还在身侧的叶黎不见了。
  沈星暮惊住,当即大吼叶黎的名字。
  大山里面,他的回应不断响起,但没有叶黎的回复。他摸出手机查看信号,果不其然,手机信号已经被屏蔽。他已经没办法联系叶黎了。
  ——怎么回事?叶黎怎会无端失踪?
  沈星暮闭上眼,努力思考其中原委,只可惜这种事情太过离奇,他完全没有头绪。
  沈星暮现在还能依稀看到山脚的景色,如果他这会往回走,应该能顺利走出大山。他心里在犹豫,要不要抛弃叶黎独善其身。
  沈星暮和叶黎并没有实质上的交情,两人只不过是利益上的合作关系。眼下明显存在莫大危机,他完全没必要为叶黎冒险。但他犹豫过后依旧决定继续往上走。他同样需要三朵善念之花,如果没有叶黎,就算他得到陶鸿的善念之花,也再难找到另外两朵。
  为了善念之花,他必须冒这个险。
  沈星暮走进绿意盎然的树林。也在这时,大雾忽起,他的视野渐渐变得模糊,连眼前两米外的东西都看不清。
  他已经找不到回去的方向。
  林绍河果然没撒谎,这座山充满危机。
  沈星暮却并不慌乱。昔日的林绍河和林海鸥都能走出这座大山,他当然不会比这两个人弱。别人能走出去,他也一定能做到。而且他现在并不急着离开,他不仅要找到叶黎,还要找到攻克游戏的线索。
  沈星暮知道,手机指南针可以在无信号的区域使用,只要没有强烈的磁场干扰就行。
  他记得溪隐村在西方,村后的大山就应该在更向西的方向。指南针针头指向南方,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所以他只需要向针头右侧九十度的方向继续前行,就能深入大山。
  沈星暮用电筒探照,毅然决然深入山里。
  他感觉自己至少在迷雾里走了两个小时,奇怪的是,太阳还未落山。虽然他早已看不到太阳,但只要能看到白色的雾,就证明太阳一定还挂在山头。
  沈星暮皱着眉看向手机时间。事情果然和他想的一样,他在心中一直读秒,读了接近二十秒,手机电子表却只跳动了一秒。
  沈星暮迟疑起来。他想起林绍河提及的时间错乱。林绍河认为自己只在山里过了一下午,但周小萍却认为两人在山里过了至少一个星期。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沈星暮隐隐猜到,林绍河和周小萍都没有说谎,他们所处的时间真的发生了错乱,各自的时间流速不同。
  ——叶黎会不会被大山放逐到其他时间段里?不,不对!应该是我被放逐了。我的时间流速变慢了,叶黎的时间流速应该没变。
  沈星暮如此想着,忽然感到棘手。牵扯到玄之又玄的时间领域,任谁都会感到头痛。
  沈星暮继续往前走。他看到前面两米处有一株至少需要两人合抱的大树。他走上前看,居然在树身上看到刀子划出的记号。刀痕已经很淡,被新长出的树皮覆盖了很多。这很可能是林绍河昔年留下的记号。
  沈星暮开始回忆林绍河说的话。他说他沿路做记号,寻找出路,但无论怎么走,也会走回原处。直到他看到一块非常显眼的大石头,遇到了周小萍,两人才顺利走出大山。
  ——为什么林绍河一个人走不出去,与周小萍一起就能走出去?
  沈星暮一边向前走一边思索。忽然,他踢到一块凸起的石头,趔趄着往前扑倒。
  他的膝盖和手心都被粗糙的地面磨伤,但他并不关心这点小伤,反而疑惑地看向地面上一支早已受潮腐化的树枝。
  这支树枝半米长,一头被削尖,另一头则有凹槽。这分明是一支做工简陋的箭。
  沈星暮捡起箭矢,发现箭头处有土色的痂,像极了早已干涸的血。
  仿佛在很早以前,有人来这里打过猎。
  沈星暮沉思起来。这支箭明显不是林绍河的,因为他讲的故事里,没说他做过猎人,而且曾经当过木匠的他,不会用这么粗糙的箭。
  如果不是林绍河,还能是谁?
  沈星暮的神色一凝,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林海鸥曾进过大山,凭她一个小姑娘的能力,很难走出去。当时肯定有人救她,而救她的人很可能是陶鸿。因为村里所有人都不待见陶鸿,但林绍河一家却对他不错。
  ——所以这支箭是陶鸿的?
  沈星暮心知自己的推断还存在不少误区,有的因果关系显得牵强,但他依旧这么认为。如果不是如此,陶鸿和林海鸥怎会建立关系?林海鸥又怎会变成攻克游戏的关键人物?
  沈星暮露出冷笑。他现在已经想出离开这座山的办法。昔年林绍河和陶鸿都曾经过这个地方,树上的记号和地上的箭矢就是证据。林绍河找到了周小萍,陶鸿找到了林海鸥,他们方才平安走出大山。
  这其中的关键点一定是林绍河所说的那块非常显眼的大石头。
  山里的时间存在错乱,不同时间的人绝对无法看到对方,林绍河却在那块显眼的大石头边看到了周小萍,所以那块石头的所在之处,正是错乱的时间线在固定空间点的交点。
  也就是说,沈星暮只需找到那块石头,就能回归正常的时间线,和叶黎处于同一时间。两个人一旦汇合,就如同林绍河和周小萍、陶鸿和林海鸥一样,很容易就找到走出大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