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衍神君的修炼室是个好地方,平日无人打扰,里面灵气充足,可她耐不住性子,前几日晚上,她偷溜出来放风。
  不料,她竟在弗居殿的房顶上摸到一排石雕,仔细一瞧,竟是被封印的真仙石雕,个个凶神恶煞,好像都在瞪她!
  她吓坏了,落荒而逃。
  后来修炼时,再无法入定,总感觉那些石雕的视线穿过了房顶,在偷窥她,视线还带着恶意、谴责和愤怒。
  梅姬不知那些石雕是真的在瞪她,还是她心虚,幻想出来的。
  她听说过那些石雕,是一些寿元将尽的真仙,羲衍神君用时光空间封印之术将他们封印起来,以备天殇。
  不过,梅姬的年龄不大,不曾见过天殇是什么样的。
  闻霆偶然提过几句,据说是十分惨烈的,怎么个惨烈法,许多神仙不记得了,也不愿意去回忆,因为已有五六万年没有发生过天殇了。
  唯有一点她清楚,那些石雕是活的!
  她心中不安,很怕那些石雕中的某一个,听说过她害死羲衍神君的假传闻,某一天突然破开封印,吼一嗓子:
  “盗仙在此!”
  那大师兄岂不是瓮中捉鳖,将她逮个正着?
  没有办法,她左思右想,只好又偷溜回轮回塔。
  这些事,梅姬没有告诉闻霆。
  任凭闻霆怎么询问,她对《盗天经》一事三缄其口,甚至没有透露她躲藏的地方是弗居殿,就怕闻霆吓坏了。
  闻霆担心又把她吓跑了,不敢太过逼问,打算日后旁敲侧击。
  “梅姬,你随我回天衢宫,我没有与凰初公主定亲。”
  梅姬不太想回去,她想呆在轮回塔,因为轮回塔在龙族圣地,而盗天珠亦在龙族圣地。
  “大师兄还在找我吗?”
  闻霆神色一顿,拂开她面上风吹乱的发丝,拧眉道:“这几年找的少了,你刚失踪的那几年,他闹得比较凶,三天两头攻打圣地。神龙宫的长老们也不是吃素的,数次退敌。他暗中应也探过你的踪迹,没有探查到,后来就作罢了。”
  若梅姬在轮回塔的风声走漏,大师兄肯定还会找来的。
  三十年没打过梅姬,大师兄怒火高涨,搞不好能一拳打死梅姬,再不留手。
  闻霆不敢拿梅姬的性命去赌。
  梅姬摆手说:“那我不能回天衢宫,天衢宫人多眼杂,魔尊陶笙就曾潜伏进来过,我没有安全感,我还是待在轮回塔吧。”
  闻霆沉思片刻,柔声道:“也好,你先待在轮回塔,等我安排好,就将你送到魔界。”
  “不行!我去了魔界,岂不是要与你分开?”梅姬花容失色,依恋地抱住闻霆的手臂。
  闻霆心软成一汪水,却知道,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
  大师兄的阵法之道走到了极致,仙界无人能克制他的暗中探查,何况他还有一手很厉害的推衍之术。
  梅姬虽有欺天石相护,大师兄查不到她。
  可大师兄不必推衍梅姬,推衍梅姬身边的人,比如他,也能间接查到梅姬所在。
  闻霆也舍不得与她分离,却必须狠下心来,先护住她的性命,以后再慢慢做长远打算。
  譬如……
  闻霆掩饰住眼底的一丝狠辣,笑着哄道:“你也许多年没见过子让了,难道你不想子让吗?
  前些年多宝阁传回消息,子让无意中得到一株拂铃花,正要送回仙界。
  岂料,魔族得到消息,穷追不舍,甚至一路追杀他到荒界,后来他受了重伤,那拂铃花也被魔族抢去了。”
  梅姬果然变了脸色,惊问:“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怕你担心,是子让不准我告诉你的。”
  “那他的伤好了吗?”
  “他在信里说是痊愈了,但你知道,这孩子向来报喜不报忧,有什么苦有什么累,都藏在心里。”
  梅姬果断道:“我要去魔界,快些去见子让。子让带那拂铃花回仙界,必是想送给你的,这孩子向来喜欢为别人着想。”
  闻霆没有否认。
  他也是这样想的。
  算算时间,子让携带拂铃花被追杀到荒界,正巧是羲衍神君殉道之前,那时候,他的双目处于失明状态,人也常常昏迷不醒。
  子让送回拂铃花,除了送给他,还能是送给谁的?
  总不能是送给羲衍神君的,毕竟子让和羲衍神君可没有半分交集。
  至于他与那漱玉仙子之间的情分,也不值得子让跳过他,将拂铃花送给羲衍神君。
  毕竟,漱玉只是羲衍神君的一个小侍女。
  闻霆感到欣慰。
  子让不负他所望,果然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从前,他觉得,子让做个假孝子,能哄梅姬开心就好。
  没想到,子让对他也有一些孺慕之情。
  这也是他放心将梅姬交给子让保护的原因。
  两人分别多年,有许多话说,不多时便去了梅姬居住的厢房,细细倾诉衷情。
  而站在窗前的吞天蚁,虽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却将二人缱绻的神态、亲昵的动作看在眼中。
  “盗仙……梅姬……”吞天蚁羡慕完,心里忽然一动。
  若论盗窃之术,六界之中,恐怕无人比得过盗仙。
  他从前在彼岸宫时便听说过一桩奇闻,盗仙竟从折光神君的眼皮子底下,盗走了幻化成糖人的漱玉仙子!
  可见盗仙的盗之术,究竟有多厉害。
  闻霆是第二日的清晨走的,离开时,英挺的眉宇间夹杂着一丝郁闷和烦躁,显然不爽。
  吞天蚁消息灵通,自然知晓是怎么回事,暗暗同情天庭太子。
  到了傍晚,他扫地扫到梅姬的门外。
  落叶扫成一堆,他发动七情神通,施以“悲秋”之术,落叶自燃,烧成灰烬,成了花木的肥料。
  梅姬见了这一幕,甚觉有趣,好奇问道:“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看你施法,倒不像是仙术,有些像是荒界凶兽的天赋神通。”
  吞天蚁笑道:“盗仙好眼力,我正是来自荒界,我叫吞天蚁。”
  梅姬越发好奇:“吞天蚁?我在书卷上,没看过你这一族的记录。”
  “我是我族的老祖。”
  梅姬露出佩服的神色,她一贯对不走寻常路的神仙有好感,比如轮回使,又比如这头吞天蚁。
  “你的天赋神通是什么?太神奇了!我从那些落叶上,感受到悲伤的气息。”
  “七情神通,我方才施展的是‘悲秋’之情。”
  两人就此聊起来。
  一连半个月,吞天蚁扫地若遇到梅姬,便会跟她聊聊。
  他有意逢迎,很快成为梅姬的“朋友”。
  半个月后,他虚心求教道:“我对我的未来十分迷茫,不知该走什么道,盗仙之名传遍六界,我在荒界时便如雷贯耳。不知盗仙可否教我你的道?我想拜你为师。”
  梅姬一愣,随即大喜过望。
  这还是第一回有人想要拜她为师!
  梅姬立时便要答应,可转念一想,她的师尊可是羲衍神君!
  羲衍神君收徒是有门槛的,必须要记下整篇《太阿仙经》,她是机缘巧合才学了羲衍神君留下的传承,在证道之前,都不好意思自称是他的弟子。
  她若收徒,那就是给羲衍神君收徒孙啊。
  梅姬咳了一声,摆了个正儿八经的表情,微微抬起下巴道:“你若要拜我为师,也不是不行,有一个条件。”
  吞天蚁忙恭敬道:“盗仙请说。”
  梅姬肃然道:“你须得背下整篇《太阿仙经》。”
  吞天蚁:“……”
  摆谱摆到跟羲衍神君一个水平,就太离谱了吧?
  他为难道:“这我办不到,盗仙可以换个条件吗?”
  梅姬遗憾摇头:“那就没办法了,你这个徒弟,我收不了。”
  她很想收徒,奈何师门门槛高啊,她自己就只有半个脚迈进门槛呢,哪里敢为羲衍神君收徒孙?
  吞天蚁心中不断腹诽,面上垂头丧气。
  梅姬不忍:“这样吧,你想走盗之道,我可以指点你,这条大道很少有人去走,我们俩一起走,还能做个伴。”
  这么一说,梅姬变得兴致勃勃。
  吞天蚁装作兴致勃勃,每天花费一个时辰听梅姬讲道。
  轮回使来听过一两回,朝梅姬投去看珍稀灵草的目光,眼中满是震撼。
  没想到,盗仙平日里做的事,没一件是靠谱的,但她讲自己的盗之道,倒是头头是道,连他听了,都觉得蕴含玄妙的大道。
  本只是假装好学的吞天蚁,听了几天,肃然起敬。
  盗仙,名副其实!
  他心中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小瞧了仙魔两界中的任何一个人,往日里众仙魔十分看轻盗仙,然而那是他们没有听过盗仙讲道。
  他们若听了,或许会抛弃自己原本的羊肠小道,来学盗仙的盗之道,也未可知。
  因为在盗仙的阐述下,盗之道,的确是一条光明大道!
  因吞天蚁认真听道,还说:“我觉得这条道,隐约有证道的希望!”盗仙很是受用,与吞天蚁越发亲近。
  接下来数日,吞天蚁发现梅姬不讲道时,常常暗自愁眉苦脸。
  他直接问:“盗仙为何事发愁?”
  梅姬叹气,看了看他,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她回到轮回塔的日子里,每天深夜都会伪装夜行,潜入神龙宫每处禁地,探查盗天珠的下落。
  可惜,一无所获。
  唯一的收获是,修炼了《盗天经》之后,她的盗之道朝前走了一大截,她的盗之术也愈加精湛。
  她牢记《盗天经》的开篇序言:“……盗物者,小道也;盗心者,上道也;盗天者,大道也……”
  为了追求大道,她抛弃以前的小道,不盗取那些宝物,因此神不知鬼不觉,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神龙宫圣地中的各大禁地,都没有发现她潜入过。
  吞天蚁微微含笑,扬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循循善诱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盗仙等同于我的师尊,对我有半师之恩,我实力低微,帮不上盗仙什么忙,但盗仙说出来,或许我能帮着出出主意。”
  梅姬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羲衍神君对她也是半师之恩。
  吞天蚁敬仰、感激她,应一如她敬仰、感激羲衍神君。
  她想要盗天珠,只是为了证道,若证了道,或者发现无法助她证道,她会还回去。
  但那盗天珠是龙族至宝,闻霆是不可能帮她的,哪怕闻霆相信她、帮她拿到,天帝天后也不会允许她拿走。
  唯一的办法,便是盗取盗天珠。
  梅姬唉声叹气道:“吞天蚁,你知道盗天珠吗?”
  吞天蚁一怔,怎么又冒出来一个他不知道的珠子?
  “不知。”
  “你一介荒界的凶兽,没听过也正常。盗天珠是龙族至宝,来自孽海,盗取天地气运而生,藏于龙族圣地。佩之,可使气运加身,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吞天蚁越听越耳熟,这不是如意珠吗?
  换个名字,他就不认识了。
  而且,梅姬对盗天珠的描述,几乎是漱玉仙子对如意珠描述的复刻,只相差几个字罢了。
  他眉梢动了一动,心念电转。
  魔尊陶笙口中,它叫如意珠。
  漱玉仙子和羲衍神君口中,它叫如意珠。
  折光神君口中,它叫如意珠。
  他收集的情报里,它也只叫如意珠。
  唯独盗仙口中,它叫盗天珠。
  冥冥中,他感觉,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相。
  吞天蚁小心翼翼问:“盗仙所说的盗天珠,是如意珠吗?”
  梅姬浑不在意点头,忧愁的面容下一瞬间绽放光芒:“是啊是啊,它也叫如意珠,这两个名字与它的功能都十分贴切,不过,我喜欢叫它盗天珠。你知晓盗天珠?”
  梅姬惊喜不已。
  她从前从来不知盗天珠,现在随便认识了半个徒弟,竟一口叫出如意珠的名字,她暗暗想,莫非这盗天珠与她果真有缘?
  吞天蚁垂眸敛目,道:“我只是听说过,不曾见过。盗仙想要盗天珠?”
  “小点声小点声!”梅姬被他一语道破心思,吓得脸色发白,慌慌张张四顾,压低声音道,“隔墙有耳,千万别给轮回使听到了,要出大问题的!”
  吞天蚁点头,捂住嘴巴。
  梅姬设了个结界,这才问:“你既然知道盗天珠,那你知道盗天珠藏在什么地方吗?”
  吞天蚁有些迷惑。
  如意珠不就藏在轮回塔吗?
  不然,梅姬为何害怕他们的对话被轮回使听到?
  他是心思敏慧之人,很快便猜到了原因。
  原来梅姬只是知道如意珠藏在龙族圣地而已。
  吞天蚁脑海里掠过千万个念头,其中有一个是与盗仙合作盗取如意珠,但只刹那间,他便压下这个强烈的念头。
  他必须活着回去见擎天树。
  吞天蚁压抑着强大的渴望,清晰地听见自己一字一顿道:“我这等小人物,岂能知晓盗天珠藏在哪里?那可是龙族至宝!不过,我知道,有个地方消息灵通,或许能帮到你。”
  “什么地方?”梅姬迫不及待地问。
  “魔界,云星阁。”
  “云星阁?我没听过这个势力。”
  “云星阁很是神秘,它是个情报阁,专门做售卖六界情报的生意,据传,云星阁无所不知。”
  梅姬暗暗记下云星阁。
  看来,魔界她是非去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