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云秘书室的名片在手上翻转一下。
  戴栖梧脸上流露出一丝狡猾的神情。
  此刻他正穿着家居服坐在自己书房的电脑之前,电脑的界面定格于戴建国与宋济之在高尔夫球场见面的偷拍画面上。
  原本以为戴建国和宋济之的交集止步于此,没想到啊,还有意外收获。
  他从桌子上拿起自己的手机,手下传来的消息还热乎着。
  ——老板,打了一顿拔了两颗牙那小子全招了,资料已经发到您邮箱里。至于我们谈好的价钱,剩下的定金,您看如何支付?
  他没有急着支付,而是回复短信。
  等着,不会少你好果子吃,只要我得到我要的。
  他点开电脑邮箱,上了年纪的缘故,老花镜因为盯着屏幕时间太长的缘故显得有些云里雾里,他将双光镜片从眼睛前摘下,用眼镜布擦拭又重新带回。
  死者的身份确认之后一切就好办了,没想到崔向德的儿子和自己的老婆的奸夫居然还是同学关系,所以说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抓住那小子一通打便什么都招认了。其实不打给点钱也会招人的,可是男子汉大丈夫被戴绿帽的事情如何过得去?为泄私愤,也是要打他一顿出气的。
  只是他戴栖梧想不通,宋济之这样的人,居然会为戴妮娜那种女人做到这样,雇凶杀人后又让戴建国处理尸体。他没有直接证据,但间接证据也够他推测的了,这种事情在他的圈子里并不少见。为了完成项目或者是买地中标,经常会有一些相关人物被迫自杀,撞死在高架上啦,死在不足小臂深的池塘啦,他们死之后,那些形成阻碍的问题突然就消失了。
  只是为了一个女人,一个情妇而干出这种事情的愣头青是很少的。就算有,也不应该是宋济之这样的人。多么糊涂,为了女人。这不是傻这一个字能形容的了。
  他手上的这点证据去报案是不够的,但威胁宋济之足以,交给孙国福或许能倒逼宋济之拿钱出来拯救胜利钢材的危机,戴建国干出那档子事已经失去孙老信任,他戴栖梧届时又可重回巅峰。
  但在打电话的间隙他又迟疑了,这么好的一张牌就这样便宜孙国福?不,他放下手机,这还不是时候。
  保姆敲响房门。
  戴栖梧惜字如金道。
  “进。”
  这是位中年女人,是戴栖梧老家本家的亲戚,先是请来带孩子照顾他儿子,他儿子因为戴妮娜那一脚惹出自闭症去特殊学校以后,便留着她当了保姆,照顾一家人生活起居。
  她有个二十出头的儿子,老太婆从乡下来,改不了嘴碎的毛病,经常背着他想要介绍自己儿子给戴怡欣,戴怡欣哭着给他告过好几次状。原本是为了照顾自己儿子的同时给亲戚一点帮助,但是上不了台面就是上不了,所以他正预计着将这保姆辞退。
  这种冒失敲响他房门和想要自己儿子跨越阶级吃他女儿的行为其实才是真正导火索。他戴栖梧是个阶级论者,他自己都是游离阶级上升的人,怎么可能容许他人走他的路,拉垮他构筑的生活。
  那张嫂酸里酸气地走了进来。
  “栖梧啊,怡欣带着你的未来女婿来了,你不去看看?”
  戴栖梧莫名其妙升起一股子烦躁感。
  “张嫂,乱说什么,婚都没有结,算什么女婿。”
  张嫂昏黄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脆弱的亮光,像是一种希望似的。
  “哎呀,我就说嘛,我们欣欣是我看着长大的,不至于找那小白脸一样的家伙。要我说啊,这家伙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油头粉面的,没一点男子气概。”
  张嫂叽叽喳喳的样子着实令人头疼,仗着自己年纪大就在这里倚老卖老,没有一点秩序边界感。觉得自己在他小时候给他喂过几次饭照看过他几次,就是自己母亲了。比母亲还烦人。
  戴栖梧摘下自己的老花眼睛,拿过书桌台面边缘的一本日历,一早就定好今天见面。
  他对戴怡欣所谓的那个送戒指的男人印象并不好,谁都是先见父母,他倒好,私定终身比谁都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还未见着人,一个搞金融诈骗梳着油头满脸都是玻尿酸的西装金融男就在戴栖梧的脑海里定型了。
  玩玩可以,真要嫁女儿,也得是冯国栋那种阶级的。冯小满虽然胖了点,但男人嘛,本就是看钱不看脸,怡欣虽然一开始会哭闹,但是长久下来,她就会接受,然后感激他作为父亲的安排。一个多金的夫家,一个可靠能给她遮风避雨的娘家,天作之合不就这样吗?
  戴栖梧从书房走出的时候,戴怡欣和她带来的男人正在玄关处,张嫂拿来拖鞋让两人换。
  看见自己父亲的时候,戴怡欣似乎是很高兴,开心地对他打招呼。
  “爹地,我们来了。”
  那男人亦换鞋,戴怡欣挡在他前面,从戴栖梧的位置上只能看见他弯腰露出的后背与大衣轮廓。
  男人换好鞋从戴怡欣背后直立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他的个子是很高大的。
  怪不得张嫂说他没有男人味,倒不是因为身体条件不行,而是衣着打扮都太过于考究,这种人在有钱人里其实是少见的,最多的就是戴怡欣约会的那些三流明星和夜店招牌,这些人才需要打扮的花枝招展以充门面,因为靠这个吃饭。
  他这女儿永远这样好猜,戴栖梧想,永远对这样的花架子男人许以芳心,单纯的可以。
  戴栖梧自然是看不起戴怡欣找来的男人的,这是所有父母的通病,永远对女儿的选择不放心,永远觉得自己做出的决定才应该是最正确无疑的,终身大事,怎么能够由着她私定。
  待到那个男人换好鞋直立起自己的身体走到戴怡欣身后的时候,戴栖梧的脸本是板着的,早做好了开门见山刁难对方的准备。直到他在一瞬之间看清了来人。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此刻岳父孙国福盼星星盼月亮盼着的那个有能力拯救胜利钢材的救星。
  戴妮娜所依仗的靠山,是她胆敢对自己妻儿动手而不怕承担任何后果的底气。
  宋济之礼节性地对他点了点头。
  戴栖梧当然忘不了这家伙,那碗大的疤还留在自己后脑上呢。
  这家伙——
  究竟在打着什么算盘。
  他眼神复杂,各种情绪在之中挣扎,尤其是看见戴怡欣一脸幸福地挽起了宋济之的手臂之后,戴栖梧的神情转变成了一种察觉到威胁靠近时才会有的畏惧的表情。
  那些资料时刻提醒着戴栖梧,这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
  现在他在利用你单纯的女儿,这样一个人,会对戴怡欣有什么真心?
  他继续复杂的看向戴怡欣。
  戴怡欣很明显并不这样认为,她完全陷进去了,眼角眉梢都是喜,一副谁来劝说都无果的模样。
  如果有人告诉她要离开宋济之,宋济之不好,她会首先解决掉说话的那个人。
  是自己对孩子关心太少,戴栖梧有些懊悔的想,他甚至不知道戴怡欣是何时变成这样的。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在餐桌上她试探性的给他看戒指时他就该懂,应该提早替她长眼的。
  戴怡欣说。
  “父亲,我们还要站多久,你怎么还不邀请人进去。”
  她扭头看看宋济之,又看看父亲的脸,两人的表情似乎都很奇怪,有种她读不懂的东西在里面。
  宋济之率先打破僵局。
  他浅笑,颔首以示意。
  “戴先生,别来无恙。”
  这话没什么问题,戴栖梧却觉得暗含深意,像是在提醒他的什么似的。
  事到如今顾不得自己女儿的想法了,戴栖梧板着脸走到两人跟前,对着宋济之说。
  “你跟我来。”
  见父亲对待客人如此没有礼貌还板着脸,戴怡欣有些不自在地喊他
  “父亲。”
  戴栖梧没有理她,而是神情严肃的面对宋济之。
  他抬脚往里走,示意宋济之跟上来。
  宋济之拍了拍戴怡欣肩膀,为了让她安心似的,将手掌搁置在她肩头耽搁了一会儿。
  “没事的,怡欣。”
  在她担忧的眼神里他将手从她的手里拿开。
  “我去去就回。”
  戴栖梧临走不忘吩咐张嫂。
  “看着戴怡欣,别让她来打扰。”
  张嫂本想着说几句劝阻话语,就算再不满意也不至于露出这种要揍人的神情。况且,谁揍谁不一定呢。
  但见戴栖梧那不虞面色,她止住了口,她是个面对冲突只会选择回避的人,无奈答是。
  戴栖梧一引将宋济之引到书房。
  比起戴栖梧绷的紧紧的样子,宋济之倒是从容自在的多。他信步走到书桌前,拿起桌面上的一个摆件就那样观看着。
  戴栖梧拉着书房门朝外张望一阵,确定没人偷听之后,这才关上了书房门。
  宋济之把玩着手中的翡翠摆件,淡淡道。
  “戴先生还真是沉不住气,不是你要见我吗?我这不是来了。”
  戴栖梧说。
  “那你是知道我岳父孙国福联系你的事情了。”
  “我们打电话去盛云,你的秘书屡次三番地推脱,一会儿说你去外省出差了,一会儿又说你在休假,没有人能联系到你。”
  “你给我岳父的私人电话一直都在占线。”
  宋济之用手指细细抚摸那翠绿摆件上的白色裂痕。
  “没错,我是故意不见孙先生的。”
  “难道我表现的还不够清楚,棋局已定,哪里有挽留弃子的道理。”
  他转过头来,嘴角噙着一丝笑,文雅的面孔下仿佛潜伏着一头长满獠牙的兽,在找寻某个可以撕毁猎物的时机。
  戴栖梧在一张沙发上坐下。
  “你这把戏也就偏偏我那傻女儿,做生意的人,尤其是你这样做大生意的人,身上的味道是不一样的。 你身上有鲜血的味道,戴怡欣并不知道。”
  “如果你是因为想要利用我而找上她,那么你错了,宋先生,整个胜利钢材都因此倾覆,你不能再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宋济之把玩摆件的手一顿。
  “交易。”
  他说。
  “我来是为了交易。”
  “如果你要问,这就是我目的。”
  宋济之抬起眼皮懒懒看他一眼。
  “戴先生不是都知道了吗?准备拿着你的那份保险和我交易什么呢?”
  唯恐戴栖梧不知道自己话中的意思一般,他既而善意地补充道。
  “我雇佣戴建国将尸体扔进湖里,而你打捞尸体打算来一段识骨寻凶的游戏作为威胁我的把柄。我就是来和你谈这个生意的。”
  尽管心中已经打起了鼓,戴栖梧还是逼迫自己强装镇定,不想被眼前的人看出任何端倪。
  他勉强地笑。
  “宋先生消息可真是灵通。什么都瞒不过你法眼。”
  “但条件不是这样谈的,你应该给我你的报价,而我见势交出我手里的东西。”
  宋济之的眉毛动了动。
  果然是狗随主人,李民虎亦是这样威胁他。
  宋济之离开书桌前走到戴栖梧所坐沙发旁的另一张长沙发前坐下。
  “从底层走到市区大平层的日子很艰难对吧,这么多年辛辛苦苦伺候老丈人与媳妇终于能够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被你弟弟夺走属于你的一切很难受对吧,但这都不是我要说的,戴先生,你看,我是一个赏罚分明的人。于我而言,只要是我认定的人,就算是我养的一条狗,我都会好好对待。”
  “但问题就在这里,我养了一条好狗,这条狗到目前为止都还是很听话。但是,不幸的是,这些都是假象,这条狗装着自己很听话却在暗地里观察我,戏弄我,永远等待着一个机会来反咬我。我摸它时它对我微笑,但我见不到它背对着它的时候,它就对我露出獠牙。”
  “而这条狗,正是你的胞弟戴建国。”
  宋济之交叉手。
  “所以现在我需要一条更忠诚的狗了,这条狗奸猾一点无所谓,只要他知道一次饱和次次饱的区别就够了。尊重那个给他投喂骨头的人而不是所谓的道德正义,这就是我要的东西。”
  “所以,你怎么看?”
  他倾身。
  “代替戴建国,和我合作。”
  “我会让你得到戴建国目前有的一切。”
  “胜利钢材,你就拿去吧。”
  他笑。
  “你要的,不就是这个。一个源源不断产出利益的金矿,一个拥有稳定供货商和分销渠道稳赚不赔的好生意。”
  “你要钱,还要源源不断的钱。而我最不缺的,就是钱。”
  戴栖梧虽然心动,却仍有对此怀有戒心。
  “戴建国为你做那么多事,你说丢弃就丢弃,我帮你做事,我难道不会成为下一个戴建国?”
  宋济之不假思索道。
  “所以,我向戴怡欣求婚了啊。”
  “我们的合作,是长久的。”
  他伸出手。
  “不计前嫌?”
  “既往不咎?”
  “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戴先生,我这里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利益。”
  “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戴栖梧犹疑一会儿,他的内心只是很短的打了一个架,接着他伸出手,握住了宋济之伸出来的那只手。
  “合作愉快。”
  “对了。”
  戴栖梧收回手的间隙宋济之说。
  “我还带来了一份礼物要给您。”
  他拉开大衣,从内衬的包里拿出一个智能手机。
  李民虎交给他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