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餐厅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夜晚的冷风如刀割,室内的暖气在她身上逐渐散去,裸露在外的胳膊与腿都似遭受到了凌虐一般,冷意与痛意直达她骨子里。
  她抱住胳膊,整个人如同萧瑟的树叶一般瑟瑟发抖。
  “你就不能先叫车开出来吗?”
  戴妮娜抱怨。
  宋济之将手揣进大衣兜里,冷冷地转过脸来看她。
  “我看你春心萌动,哪里都需要降火。”
  她的气也不打一处来。
  “设计这一场鸿门宴可真是耽误你时间了。”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当面与我对峙。非要用这样下流的手段你才满意吗?”
  宋济之颔首,他一侧的眉毛轻微一动。
  “戴妮娜,你是不是又忘记了,我既不是你可以随意指使的男友,也不是你可以发脾气不考虑后果的家人。”
  他侧过头。语气里有一种警告之意。
  “你不过是我买来的一个女人。”
  “你觉得自己凭什么有权力对我的决定大喊大叫。”
  他很轻蔑地道。
  “你完全可以滚,可是你敢吗?”
  “到头来,你还是要上我的床,吃我的饭,拿着我的钱去维护着你这样的架子。”
  她握紧拳头。
  因为他说的没错。
  她的气焰很明显地低了一点。
  “我以为你放过了。”
  “我不过是犯了点女人都犯的小错误。你何必一直揪着不放。”
  他笑了。
  “天呐,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会把你身边的男人当一回事。”
  “我生气的原因是因为你对我从来都不坦诚。”
  他朝她逼近。
  戴妮娜猛地退后一步。
  宋济之俯身在她耳边轻飘飘地说。
  “你不是到现在还在怀疑是不是我制造的那起车祸吗?”
  “夺走你生命中所有色彩的车祸。”
  她咬紧牙关,绷紧身体。
  戴妮娜隐含愤怒地反问。
  “你对我又几时坦诚?”
  “宋济之,你偷偷和我妈做了什么交易。”
  “你白给她宋万起的股份,让她养育腹中孩子成年,不是姑息养奸吗?”
  他微抬下巴。
  “你觉得这交易是什么?”
  戴妮娜说。
  “让我信任王一贤,在她的帮助下出国,紧接着你出现打碎我的美梦。”
  “从一开始,我背着你干的那些事情,你都知道的不是吗?”
  从前的她会相信王一贤,可那场车祸之后她就变了,接触到了这个堆金砌玉的奢华世界,享受到了出行与住宿都与人隔离的绝对私密的会员待遇,王一贤怎么会冒着失去这样的风险帮助她。
  司机将车停在了路边。
  戴妮娜撇下宋济之就走过去。
  她拉开驾驶室的车门,对着一脸懵逼的司机没好气地命令道。
  “出来。”
  司机不知她意,但还是熄火,取下钥匙。
  戴妮娜又说。
  “钥匙给我。”
  她的语气不容置喙。有一种专横的感觉。这种压迫感让司机失去了判断能力。
  只得依言小心翼翼地将钥匙放在她掌心里。
  戴妮娜坐进了驾驶室,她将高跟鞋直接踢掉扔出驾驶室外,在宋济之打开门坐进去的那一刻,她踩下油门,发动汽车,车子一溜烟地跑了。
  司机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车已经没了影子。
  她开起车来很快,横冲直撞,见到有人变道就插进去,不停地按着汽车喇叭,带着一种泄愤似的情绪。
  宋济之要伸手拉住汽车上方的把手才能勉强维持得了自己身体的平衡。
  他并不为此感到害怕。
  只是有点好奇她的目的地。
  沿着记忆里贺海荣汽车的方向,车子往盘山的公路上疾驰而去。
  她把车开到了当初贺海荣带她看日出的地方。
  戴妮娜拉下手刹,松开刹车和离合,车子猛然熄火,一切都陷入一片沉寂的黑夜里。
  她闭上眼睛。脑袋往驾驶座的靠背上一躺。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去,只剩下一副疲惫不堪的躯壳。
  戴妮娜说。
  “我给你这个机会,宋济之,现在让我走吧。”
  “何必把我养在你身边,我最终只会成为你的祸害。”
  “如果你让我走,我可以现在就下车离开。”
  “我背叛了你,我和贺海荣上了床,我并没有对你有任何愧疚。我和他在一起很高兴,就像与你在一起时一样。”
  “以后还会有很多像他那样子的人,总有一天,你会气不过。”
  “可是我不会改,这是血液里的东西。我不可能永远只看着你一个人。”
  她睁开眼睛,车窗前面那沉沉的暮色倒映在她的瞳孔里。
  “一开始,只是想要活下去。后面活下去了,才发现自己要的更多。一开始只想要满足我温饱的钱,可是随着时间推移,我想要的便不止这些。”
  “我的人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受苦,所以我没有办法等待下去,我一定要及时行乐,要先做了再说。”
  她打开车门,光着脚跳下车。
  走到后排,拉开了宋济之那一侧的车门。
  注视着他的双眼,她脸上有一种异常坚毅的神色,她在等待着他的选择。
  “如果你留下我,那么你就要忘了前面的事情。”
  “如果你的选择是让我走,我将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你和我母亲面前。”
  “那场车祸后的一切,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
  宋济之伸长手臂,将她拉了上去。
  他把她抱到了他大腿之上,在狭小的车厢里,他用前额抵住了她的前额。
  “你可以去哪里?妮娜。”
  他的手轻轻拨动她一侧的头发。
  “属于我大哥的那一部分,你母亲和弟弟的那一部分,都给你,好不好?”
  她的瞳孔蓦然皱缩。
  “你什么意思?”
  宋济之的手此刻轻轻贴到了她后背之上。
  “你没有继承权的原因是因为血脉,而我有能力能够让你真正成为宋万起的女儿。”
  “所以我不会娶你,做我的妻子你会离开我。可如果我们在同一条船上,一切就不一样了。”
  “你是聪明的孩子,你会懂我的意思。”
  他很温柔地下了很残忍的定语。
  “你只有我了,不是吗?”
  “不管你怎么否认,妮娜,我是你唯一的家人。”
  “费了这么大劲你来到我身边,我怎么忍心就这样失去你。”
  戴妮娜垂下眼睛。
  “可是,要得到这些,是要在母亲和她腹中胎儿都不会构成威胁的前提下。”
  宋济之笑了。
  “所以我才会这样做。”
  他伸出手掌将她的脸捧起。
  “王一贤的戏,你要陪着她演下去。”
  “要让她放松警惕。”
  “妮娜,你相信我,是不是?”
  她的眼里饱蓄泪水,企图转开,却被他的双手牢牢禁锢。
  “别怕。”
  “妮娜,别怕。”
  在她流下眼泪的那一刻,他吻了她。
  她冻的通红的手指无措地放在他后背上。
  她知道他没有说出的两人都心知肚明的话。
  如果她想要得到属于王一贤和她孩子的那一部分,这些财产的真正所有者,必须消失在这个世界之上。
  换句话说,作为自己唯一亲人的母亲,也许会死在她和宋济之某一个人的手中。
  她闭上眼睛。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为了钱做到那种地步。
  宋济之背刺王一贤,那么她呢,她不会自信到以为自己会是他的例外。
  “你是个可怕的人,宋济之。”
  他离开她嘴唇时。她这样说。
  “所以,宋济之,人是你杀的吗?”
  她盯着他的眼睛,只有直视一个人,你才能看到那种真正隐藏的东西。
  那种肢体语言和手势以及花言巧语所掩饰不了的最真实的东西。
  眼睛并非是心灵的窗户,眼睛是一种语言器官,一种需要辨认和绝对的勇气才能探寻的语言。
  她的语言直白,而他的,充满了一种神秘。
  那漆黑的瞳孔之下,掩藏的又是怎样的东西?
  “告诉我吧,如果我要走上你的船,至少你要让我知道,你翻船的几率有多大?”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
  “你觉得现在的你有接受真相的勇气吗?”
  “人是你杀的吗?”
  她不死心的继续追问。
  “李世耘,宋万起,我的伯父伯母与我的奶奶。那些被凌虐的尸体。”
  “是你吗?宋济之。”
  “那个杀人如麻的罪犯。”
  他微微一笑。
  她举起手中的手链,那黄褐色的包浆在车后座灯光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色泽。
  “那些人的骨头,是这个吗?”
  “有人告诉我,这是人骨。”
  他突然伸出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只需要短暂地用那么一点点力,就能轻易将她摧折。
  戴妮娜笑出了声。
  她的眼里并没有对死亡的恐惧。
  她是在嘲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