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济之打开水龙头,清洗自己手上的血迹。
  英俊的脸在镜前倦视,下垂的嘴角显出一点老态。他抖干净手上的水渍,从衣兜里抽出一张手绢挨个擦拭自己的手指。
  鲜血顺着水龙头冲刷出的水流打了一个转,蜿蜒地流入了洗手池的通道里。
  宋济之倾身向前整理自己的仪容,他脸上是一种满不在乎的神色。
  他缺乏共情能力,漠视他人痛苦。本能的对死亡和杀戮感到一种乐趣。他喜欢把一切拿捏在手的滋味,无论是那些有求于他的人,还是带来权势的金钱与地位。
  唐四本来可以逃过一劫的,只要他安安静静保持缄默,也许他就不会死了。可是,他偏要自作聪明想要威胁他宋济之,所以,得到这样的结局,只是咎由自取。
  他将手绢揣入衣兜里,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然后转身离开码头旁的公厕。
  他驱车返回酒店。
  房间内的灯已经灭了,他脱下外套,把大衣搭在手臂上,悄声走到床边。戴妮娜裹在棉被里沉沉睡去,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可以看到她脸上挂着一丝娴静的表情,带着孩童般的餍足感。
  她还不知道,自己是呆在一个怎样的男人身边。
  宋济之有些期待她得知真相时的表情,那会是怎样的慌乱与震惊,那时候她的表情一定会很美。
  呆在杀害自己亲人的杀人凶手身边朝夕与共,与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同床共枕。
  不能与她分享这一切还真是一种遗憾。
  宋济之无声地靠近床边,他的身体的影子在月影的映射下斜斜的落在包裹着她身体的被单上。他该在何时收走她的灵魂呢,他得花时间好好为她考虑一下。
  宋济之忍不住用手背去碰她的脸。
  但他还没有碰上,戴妮娜就先他一步在黑暗里睁开自己的眼睛。
  他们的视线在颤抖的空气里相触,她的眼神明亮清晰,带着一种质询,仿佛刚才她熟睡的样子是一种假象。
  宋济之有些猝不及防,“还没睡?”
  戴妮娜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
  她突然伸手握住他的手,她把他的手举到了自己的鼻子下嗅了嗅。
  “血的味道。”
  她又闻了一下,然后问道,“你受伤了?”
  宋济之没有料到她鼻子竟会这样灵,被她那警惕的大眼一瞧,他罕见的失语了。
  他伸手捏她花栗鼠般微翘的鼻尖。
  “你是狗吗?”
  她抬起他手,借着窗外的光线检查,发现并没有新鲜伤口。
  正当宋济之犹豫要不要杀她灭口的时候。
  她失去兴趣一般的将他的手扔下。
  “好吧,是我闻错了。”
  她打了打哈欠,仿佛那突如其来的精明只是他的一场错觉。戴妮娜有些倦困,声音黏黏糊糊,有一股撒娇的意味。
  “抱我一下,宋济之。”
  她突然朝他张开双臂。
  也不等他答应与否,她蛮力的伸出双臂抱住他脖子,把他往下拉。
  宋济之伸出手稳住她腰身,被她拉着坐到了床边。戴妮娜遂将下巴支到了他一侧的肩膀上。她转头将脸埋进他脖子里。
  她没有直接贴到他脖子的皮肤上,其间还隔着一层薄毛衣的领子,扎在她脸上,有一种细密的痒刺感。
  “我做噩梦了。”
  “梦见我还在车祸里,梦见奶奶满脸是血看着我的样子。”
  她流出了眼泪,湿热的泪水打湿了他薄高领的衣料。
  宋济之温热的手掌贴在了她的脊梁骨上。安慰似的上下滑动。
  “我一直觉得,是因为我,他们才会遭受那样的不幸。”
  “因为只有我活了下来。”
  他朝着她的方向偏头,高鼻梁陷入她的发丝之间,宋济之伸出双手结结实实的拥抱她。
  感受到这样的安慰,她慢慢的哭出了声音,连日以来压抑在内心和睡梦里的情绪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发泄口,先开始只是细小的抽噎声,紧接着她就抱紧他脖子,嚎啕大哭了起来。
  她哭的很伤心,他还从未见过她如此伤心的模样。
  他于是把她抱的更近一些,抱的更紧,用手掌支撑她颤抖的脊柱,崩溃的身躯,他的眼里也渐渐泛起泪花来。
  当然,与她不一样的,他眼里的眼泪是喜悦的。
  他想要戴妮娜成为自己的家人,那么,铲除掉她固有的家人,是基本。
  范青尧坐在病床上翻看自己的手机里的事故照片,一面与自己小本子上的案情记录做着对比。
  李绝娣提着水壶走进来。
  “范队,领导和我的意见都是要您好生养伤,然后静休。”
  她放下水壶,如同家长般责怪道。
  “放假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要你换个地方工作。”
  “重案已经解决,你可以松一口气了。”
  宋万起那把刀子刺伤了她一个肾脏,因为这起事故,范队还进icu躺了几天。李绝娣也不知道她这工作狂的冲劲从何而来,大案办成,她早该松一口气。
  范青尧也想就此放手,可是这一次与往日有很大不同,她并没有因为宋万起的落网和死亡而得到真正的轻松。
  对于s市的市民而言,没有比杀人偿命这更大快人心的事情了。可是对于作为警员的范青尧,她老是觉得,这其中有很不符合逻辑的地方。
  这个被她追查如此之久的连环杀人魔,居然那样轻易就落网,就好像冥冥之中自有一股力量将她牵引,好像宋万起就应该在那里以那种样子被她发现一样。
  李绝娣说,是她着了魔。
  “高智商杀人犯基本都是被影视剧美化过的,我接受的所谓的精神变态反社会人格杀人案,大部分都是控制不住情绪的疯子。那种冷静热爱古典乐还乐趣多多的杀人犯,完全就是假的。就算是调查研究也表现出,那些反社会的杀人犯最爱的是hip-pop。”
  “范队,你可能要少看点电视了。”
  她倒一杯热水递给范青尧。
  “宋万起靠着他那有钱的老爸作恶多端并非是因为他有多聪明,而是有人给他清扫战场,有人包庇。如若不是我们当场把他抓获,他那有钱的老爹找人给他顶罪然后增加我们的工作量,也不是不可能的。”
  范青尧停下手里的动作,突然附和她道,“你说的对,他是被我们当场抓获的。”
  “还记得我们到达炀山别墅的时候吗?宋万起的车子就停在那里,不是假的车牌号,不是别人的车子而就是他本人登记的车子。”
  “如果他是为了作案不被人发现,那么弄到一台别人的车子不是很容易的吗?他的所作所为不像是为了杀人而杀人,而像是一种指示。”
  “还记得我们最初对于杀人犯的侧写吗?是无差别杀人的案件,受害人与受害人之间没有明显的关系和相似的特征。第一位受害人是进城务工的工人,第二位在互联网企业里任职,是个程序员。在别墅附近发现的尸体是流浪汉,居无定所。”
  “可是自从证据指向了宋万起,戴妮娜、李世耘,他们都与他有着这样那样的联系。如果一开始的杀人是为了避人耳目故意找一些人随机杀害,那么戴妮娜和李世耘了,为什么会通过对身边人下手的方式暴露自己。”
  “如果说越野车是指示,杀害周围人也是指示,这样就说的清楚了,也许宋万起知道真正的凶手,他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指认凶手。”
  李绝娣扶额,“范队,搜查结果已经出来了,那一屋子的刑具上只查出了宋万起的指纹和dna,没有别人。”
  “他的那把枪的子弹和第二位在后山上发现的死者头上的子弹是同一型号,一批次购入。”
  “证据确凿,而你的看法只是你的看法,没有支撑是无法翻案的。”
  范青尧突然想到什么,她猛的一拍脑袋。
  “指骨呢?尸体遗失的指骨在搜查中找到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