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
  王存孝和侯五两人驾着马车,赶到了西安。
  两人没有从南门的长乐门进入,因为知道那里已经烧成了灰烬,而是绕开来准备从城南另外的门进入。
  可两人驾车走了好久,经过了至少两道门,入眼可见的都是一片冒着黑烟的残垣断壁。
  木制的房屋都已经烧成了灰白的颜色,风刮过带起漫天的灰尘。
  王存孝没想到,徐鸿儒在南门放的那一把火,竟然对西安造成了如此大的影响。
  可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他跟侯五二人捂着鼻子,驾车逃离了南城,转而由西门进入。
  入城之后,遍地都是浑身黢黑,走来走去无所事事的百姓们。
  他们有的三三两两坐在路边,有的则在散发着白烟的灰尘中寻找着些什么。
  两人来到巡抚衙门附近,这里没有受到火势的波及,情况上要好了不少。
  在一间书画店,王存孝付给老板几个铜钱,借了老板的笔墨,写了一封信,在信上详细描述了徐鸿儒的这笔财产,还贴心的画上了地图。
  他们没有愚蠢到自己送上门去找巡抚大人,而是买了一个糖葫芦,找了街上玩耍的一个小孩子,让他将信送给府门前值守的衙役。
  小孩子倒很高兴,接过糖葫芦,一蹦一跳的就过去了。
  两人对视一眼,驾车离开,来到了西门边上,坐等巡抚大人带人出城。
  虽然花费了些时日,但那些银两不是四个人一时半会就能搬走的。
  所以他们倒也不是很着急,而是坐在马车上,望着城门边上的粥棚聊着天。
  在他们身侧,一个身穿布衣的中年汉子,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两碗粥,递给了坐在路边的一位老妇人。
  “娘,您喝点粥吧。”
  那老者也没有多说什么,接过了粥碗就大口的喝了起来。
  老妇人身边,还坐着一位中年女子,她怀里抱着个孩子,也接过了粥碗,喂那孩子喝着。
  中年汉子望着粥棚前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皱起了眉头。
  西安进了叛军,一把大火又烧毁了小半个西安城,他作为巡抚是要负一定的责任的。
  因为叛军已经溃散了,他也没有坐视火起,而是采取了积极的措施,所以罪不至死。
  但私开官仓,是明明白白的写在大明律里面的,死罪。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光棍了起来,刚开上粥厂,就换下了一身巡抚衣服,跟一家老小都坐在街头,与灾民一起喝着粥。
  这时,王存孝却指着那长长的队伍说道:“这西安巡抚的确是个好官,我没有看错他。只是他虽然冒着风险打开官仓,却依然犯了好几个错误,以至于效果全无。”
  侯五一边啃着手里的饼子,一边含糊不清的问道:“什么问题?”
  他们两人说话的声音并不是很大,但王存孝也没有刻意的去压低嗓子。
  所以,胡廷宴在他们身边,正好听了个清楚。
  听到有人这样评价自己,胡廷宴抬头望去,一眼就看到了王存孝。
  他虽然不记得此人的名字,但却是记得此人的面容,还有他身边的那人。
  之前,就是这两人带着一队叛军到了巡抚衙门,说是要向自己投效。
  胡巡抚眉头一皱,望向了远处维持秩序的衙役们。
  因为现场人数非常多,所以衙役也有很多,胡廷宴倒不担心他们两个能够走脱,于是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却是沉下心听了起来。
  “你看,那些排队领粥的人,有多少是真正活不下去的灾民呢?我可以断定,那位胡巡抚即便是打开了官仓,这赈粮也施行不了太久。只希望他拿到那笔银两后,能够尽快的购入粮食吧。”
  王存孝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侯五一口将手里的饼子咽下肚子,又开口问道:“那第二个错误呢?”
  “你看看那边的百姓,吃饱了之后无所事事,势必会滋生祸端,巡抚大人应该以工代赈,令灾民尽快清理火场残余,之后再广进耕牛、粮种,以鼓励灾民们尽快复耕。这样,我们分田才有意义。”
  侯五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对着王存孝说道:“你真是个神人!我见你第一面,就知道你有本事。”
  王存孝是个喜欢卖弄的人,就从他当日在的队伍里的一声叹息,引出了今日这许多事情来。
  可像侯五所说,他又的确是一个自视甚高,却活得穷困潦倒的人。
  就是这样满腹经纶偏又无处施展,才造成了他的这个性格吧。
  这时,一名衙役快步跑到胡廷宴身边,将之前王存孝投递到巡抚衙门的信,递给了他。
  “府台大人,这里有一封信,指名要给您过目的,大人请看。”
  这衙役也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嗓音,正在高谈阔论的王存孝一扭头,就看见了胡廷宴带着满脸的揶揄之色,正静静的望着他。
  “拿下这两人,他们是叛贼之首!”
  胡廷宴一指王、侯二人,展开了信纸。
  两人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被几个一拥而上的衙役给捆了起来,扔在了马车上。
  等到胡廷宴将信看完后,皱眉问道:“这信是你写的?”
  王存孝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这么倒霉,这真是耗子给猫拜年,白送了。
  他叹了口气,说道:“正是学生。”
  “贼首叫徐什么?他现在何处?”
  王存孝说道:“大人,贼首叫徐鸿儒,现已烧死在城南,其余被裹挟之众则一哄而散,各自返乡了。”
  胡廷宴点了点头,说道:“本官怎么知道,这不是你们的调虎离山之计?若是你们再度在长安县设下埋伏,以赚取本官,那本官不是自投罗网了?就像你们二人一样?”
  王存孝思索了片刻,说道:“官仓存粮不足半月之用吧?学生已在信上详细描述,拿到这笔钱财之后应该如何。若只是为了调取大人,学生又何必多此一举,又何必在此等候呢?”
  胡廷宴听到这里,已然信了七八分,但同时对面前这个读书人有了更深的忌惮。
  因为在信上,王存孝不但猜出了他的粮食是来自官仓,并且还贴心的为他献上了几条计策。
  王存孝也没有想到,他这个喜欢卖弄的性格会几次三番的将他置于险境,但最后还是会救他一命,并为他送上锦绣前程。
  胡廷宴没有再耽搁,除去城内维持秩序所必要的衙役和兵丁外,他带着五十几号人,押着十几辆大车,就赶去了长安县。
  当然,他没有忘记带上五花大绑的王、侯二人。
  等到众人赶到长安县,并将车队驶入那个小院子时,院里的那几个大汉早就逃远了,遁入了县城内。
  想必他们在门口留有放哨的人,远远的见到衙门里的人到达之后,就四散奔逃了。
  院子边上停着几辆大车,上面已经摆满了樟木箱子。
  胡廷宴走上前去,打开了一个箱子,里面白花花的银子顿时闪花了他的眼睛。
  那些人已经将所有的箱子都从地里挖了出来,摆满了整个院子。
  但他们带走的着实不多,可能也就每人抓了几锭而已,连马车上的都来不及推走。
  “府台大人,这坑里还有一具尸体!”
  被绑缚在马车上的王存孝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他又猜对了。
  那人果然死了。
  师爷指挥着衙役们搬运着这些箱子,胡廷宴望着王存孝,想起了那信上留下来的计策,皱起了眉头。
  这个人太危险了,留在外面只是个祸端!